兩年一度的洛陽珠寶大會,是近年來武林盛會之一。
八年前,過雲樓樓主曲慕白將一幅書劍盟前盟主的真跡以十萬兩天價賣給無極門弟子柳平川。而後江湖有傳言,那幅真跡中暗藏了一套絕世劍法,柳平川則憑借這套劍法在三年之內登上了無極門門主之位。自此之後,珠寶大會的範疇便由單純的珠寶交易逐漸擴展為神兵利器、靈丹妙藥、武學秘籍乃至所有武林中人需求之物。與會者亦漸由珠寶巨商轉為武林中人。
珠寶大會的承辦方是洛陽石家,據說其遠祖是晉代官僚石崇。會廳設在金穀園,石家發跡以來,重修此園,力圖恢複舊貌。園中樓榭亭閣,高下錯落;池沼碧波,交相輝映;清溪縈回,水聲潺潺;樓台屋宇,金碧輝煌。宛如天宮瓊宇。與會之客,就算未在會上買到心儀的物品,能夠一覽此間盛景,亦算不虛此行了。
這一日,會期將近,石家總管帶著幾個仆人在園門迎客。能在珠寶大會中領一席之地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石家不敢怠慢。石總管才將紫金門的一個弟子迎進去,就看見兩匹駿馬緩步而來。前麵一匹載著一位清俊少年,後麵跟著的是一個青衣仆童。那清俊少年衣著素淡,麵容謙和。石總管見過的名門子弟不少,料想這兩人來頭大不到哪去,便隻是微一躬身,道:“洛陽石家迎接貴客,請公子出示名刺。”一邊說,一邊暗自想著,“貴客”二字是否抬高了來人身份。
清俊少年一躍下馬,微笑還禮。青衣仆童拿出一張淡紅名刺,恭恭敬敬遞給石總管。石總管正待翻看,突然一輛寶馬雕車疾馳而來。駕車的是個老嫗,眼看著馬車就要撞上石總管,那老嫗猛地一拉韁繩,竟將那奔馳的駿馬生生勒住。老嫗右手握住韁繩,左手拿了一張名刺,甩給石總管。石總管驚魂甫定,慌忙翻開那名刺,看了一眼,立刻把腰彎平道:“原來是南宮世家的小姐,快快請進!”
那老嫗也不答禮,徑自將馬車駛進了金穀園。石總管跟在馬車後走了十來步才折轉身子。那清俊少年仍是氣度從容地站在門口,和聲道:“石總管,我可以進去了麼?”
石總管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翻開名刺,臉色突然一變,三步並作兩步跑回來,重重鞠了一躬,連聲道:“楚公子,請進,快請進!”那一臉由尷尬轉換而來的恭敬表情極是滑稽。
清俊少年微微頷首,道:“有勞了。”緩步走了進去。那青衣仆童卻狠狠地瞪了石總管一眼。早有兩個仆人牽了馬匹送往馬廄。
待石家仆人安排了客房退下,隻剩下主仆二人,那青衣仆童才憤然道:“那渾總管也忒勢力,少爺怎麼還對他那麼客氣?”
清俊少年笑道:“我若換一身錦衣玉帶,他第一眼也會對我恭恭敬敬。可他的恭敬是對那身衣裳,而不是對我,我要這份恭敬作甚?”
青衣仆童撅著嘴,道:“他可是連那位南宮小姐的衣裳都沒見著,就把人家當皇親貴戚地恭敬著。江陵楚家的名聲又不比南宮世家小。”
清俊少年道:“南宮世家聲明日盛,想來有其過人之處。單看那駕車老嫗勒韁繩那手功夫,就非尋常人能及。仆婦尚且如此,小姐就更不簡單了。”
青衣仆童道:“少爺怎麼總是長他人誌氣,我就不信少爺的武功比那南宮小姐差。”
清俊少年見他心心念念還在為那南宮家的小姐搶了自家公子的風頭憤憤不平,不禁莞爾:“過兩天教你見見那南宮小姐的容貌和武功,再為本少爺鳴不平也不晚。”
第二日,珠寶大會開幕。會廳坐北朝南,北麵居中是石老爺的位置,東西各設兩列雅座,東麵是世家子弟及門派翹楚,西麵是江湖豪客、行商坐賈。江陵楚家在東二桌。那青衣仆童見楚家的座次在南宮世家之後,不免嘟噥一番。他家公子卻不在意。
賓客到了一大半,有一些空位,看來是有些客人不打算第一日便出席。石老爺帶著他的長子走進會廳。石老爺四十出頭的年紀,錦衣華服,鑲金戴玉,舉手投足像個暴發戶,卻偏偏做出一副溫文儒雅神態。石家大公子石敬文跟在他父親身後,不時向東西賓客拱手致意,倒比石老爺更有儒士風度。
石老爺不徐不慢地走到主座,一撩衣擺坐下,清咳一聲,才道:“承蒙各位朋友屈尊移駕,光臨鄙園,石某不勝感激涕零。珠寶大會日益隆盛,都賴眾位對洛陽石家的厚愛。石某在此先行謝過了。”
座中賓客都是武林中人,少飾文辭,聽到他這番文縐縐的開場白,紛紛拱手抱拳道:“石老爺言重了……”
石老爺目光環視一圈,轉向東麵坐席,朗聲道:“此番更有江陵楚家的少主、南宮世家的千金大駕光臨,令鄙園增輝不少。石某得以瞻仰楚家公子的風采,實屬三生有幸。”這句話說得甚是誠懇。隻因越是名門世家的子弟,越是愛惜聲譽,不願擔上“貪財愛寶”的名聲,對這類盛會反而不屑一顧——或是裝出不屑一顧的樣子。楚家少主親身惠顧,那是給了天大的麵子。
東二桌席上的清俊少年拱手笑道:“石老爺過譽,楚荊南慚愧。”
眾賓客早知東二桌是江陵楚家的人,暗自猜過席上那年輕人的身份,以為不過是楚家偏房的一位庶出公子,沒料到竟是楚家少主,一時議論紛紛。
“他就是楚家少主,果然風度翩翩、與眾不同……”
“堂堂楚家少主怎麼穿得這般寒磣,還不如石公子……”
“……”
楚荊南眼見眾賓客交頭接耳,也不在意。那青衣童仆雖不耐眾人對少主指手畫腳,但少主都不動怒,也隻有忍著。
眾人議論完了楚公子,才將目光轉到東一桌上。卻見席上空無一人,連那屈尊降駕的南宮千金的影子都沒見著。議論聲就更細碎了。
石老爺又咳了兩聲,道:“各位,大會這便開場了。哪位有什麼奇珍異寶,還望獻出來請大家品評一番。”
會場沉默片刻,才陸續有人獻出一些明珠、翡翠、玉璧之類,氣氛不溫不火。賓客中武林人士居多,這些普通珍寶不甚入眼。隻有幾個帶了妻妾的賓客買了幾份,轉手就送給身旁美人了。
晌午過後,會場就更冷淡了,賓客似乎都提不起興致,卻不知為何都不曾離席。多數人冷眼旁觀,這第一日的交易實在乏味得很。
日近黃昏,西麵末座的一個少年怯怯地站出來,捧著一個青布包袱,顫聲道:“各位英雄……”聲音甚小,幾乎隻有鄰座幾位賓客能聽到。
楚荊南恰好側頭看著門外,隻見那少年緊緊攥著青布包袱,想要高聲說話,又發不出聲音,一時急得滿臉通紅。楚荊南向石家公子石敬文看了一眼,又把目光轉向那少年。
石敬文會意,向那少年道:“這位少俠,可有什麼珠寶想呈現給大夥?”那少年的席位在西邊,衣著又極樸素,不似商賈子弟,他便稱之為“少俠”。
滿場賓客都看向西麵末座,那少年一緊張,更是連話都說不出來。
石敬文溫言道:“這位小哥,別著急,先打開你的包袱,請大夥看看貨物。”他對少年的稱呼由“少俠”改為“小哥”,實在是看這少年不似俠客名士。
少年一陣驚慌,有點手足無措。好半晌,才慢慢解開那青布包袱,露出裏麵的東西。卻是一些銀兩、首飾,看來價值不過數百兩銀子。
石老爺眉頭一皺,道:“這位小哥莫非不知道你是在珠寶大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