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繩隱藏好自己,望著那一星燈光,顫巍巍地撥出了號碼。
“是你嗎?你終於打來了。”曹英的聲音顫抖著。
“是我。”李繩大大歎了一口氣。
“是你?李繩?”
“是我,李繩。”
“還有什麼事嗎?”
“那些電話都是我打的。”
“什麼?”
“三年了,我每隔幾天都會跟你打一次電話,聽你說話,我一句話沒說,我不是不想說,是說不出來。”
“啊……”李繩聽到曹英短促地喊了一聲。
“你怎麼了?不相信?”
“為什麼?你這麼做為了什麼?”
“你不高興嗎?”
“三年你都沒說一句話,你現在又為什麼說話?你現在在哪?”
“省城。我怕再不說就不能說了。”
“啊……你這個騙子!”
李繩肯定,曹英掛斷電話時哭了。
小店的燈光仍舊亮著。現在那盞燈是為我亮著的了,現在她還是為了等我嗎?李繩隻覺著像一隻皮球被放光了氣。他開始懷念做啞巴的幸福了。天蒙蒙亮時,小店的燈暗了,李繩總算找到了出路。在街道拐角處,他像三年前那樣回頭張望,再過一會兒太陽就會升起,那一株三角梅暗紅的花朵將會燃燒得多熱烈啊!他想象著輝煌的火光照亮曹英的臉。
曹英呆呆注視著窗外黑暗中的三角梅,暗紅色的花朵輕微晃動著,夜風拂過,兩朵花徐徐落在櫃台上。她關好窗戶,熄滅燈火,僵直地躺在黑暗中,看到那兩朵暗紅色的花慢慢被曙光點燃,搖曳著彙成同一朵火焰。剛有些睡意時,男朋友的死訊撲麵而入。她一臉呆滯,望著帶來消息的人,說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那人說你別太難過事情都這樣了難過也沒用。她說不上哀傷還是害怕。那男人已讓她心如刀割了,她幾天沒見到他,心想他一定和那女人快活著呢,她真想殺了她也殺了他,她在半夢半醒中演練過許多次,但她知道生活中有太多的事僅僅存在於想象之中。想象的場景突然擺在麵前,著實嚇了她一跳。更可怕的是她隱隱感到男友的死和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派出所的民警問她那天晚上在做什麼,她淡淡地紅了臉,說打電話。
“跟誰打電話?”“李繩,”她說,“他從省城給我打的電話。”不到一周李繩就在省城被抓住了,她還沒反應過來,李繩不是在省城嗎殺人的怎麼可能是他?有人告訴她,李繩那兩個電話根本不是在省城打的,聰明反被聰明誤啊,他以為打那麼兩個電話就能證明自己不在小石場街了,恰恰是那兩個電話暴露了他,他大概不知道手機漫遊是會被電信局記錄在案的。鎮上公判大會那天曹英也去了,遠遠地看到幾個當天將要槍決的殺人犯站在廣場中央,雙手從後麵縛住,頭被身後押送的警察按住。有個殺人犯不斷把頭仰起,又被警察不斷按下,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很少有人注意李繩,李繩垂著頭,默默呆立著。連死都這麼毫不起眼,曹英突然在心裏冒出這麼一句話,把自己給驚了。犯人們被押上卡車前往槍決處時,曹英在混亂的人群中,看到李繩低著頭奇怪地笑了一下。
那些日子曹英仍下意識地等電話,那晚總算明白等不來了,可她早習慣等待了。她和往日一樣洗好澡,舒服地靠在床頭,把電話機擱在近旁,瞅著黑暗中的三角梅,醞釀著將要說的話。電話鈴響起,她迅速伸出手,忽有些驚悸,還是拿起了話筒。喂?她低低喊了一聲。和往日一樣沒有回音。心跳提到了嗓子眼兒。她壯起膽子,竟然問道:是你嗎?她聽到電話那端回道:是你嗎?她嚇得丟掉話筒。話筒裏的聲音繼續執拗地傳出來:是你嗎?是你嗎?那是她自己的聲音。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某個未知的地方久久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