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跟他的相遇,雖然我們的交流一直局限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小黎:
最近,我遇到了一些事情,好在,那些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卻不知道為此該覺得幸運,還是不幸。命運深藏不露,越想明白,越覺得糊塗。也許我早該跟你說,但一直不知道怎麼說,這些事開始得莫名其妙,過程潦潦草草,結局不知所雲。就在我動筆寫到這裏,鋼筆停頓洇開一斑墨跡,我想還是從頭跟你說會讓我的記憶也更清晰。
平安夜,南京城的地鐵服務延長到淩晨兩點,玩得過頭的我居然還是錯過了,和許萌慌慌張張地打車回寢室,寢室樓的門毫無疑問地鎖上了。許萌抬手就去敲門,敲了半分鍾一點動靜都沒有,她剛要再敲時我阻止了她。身後傳來一連串小跑的腳步聲,回頭看見兩個男生跑過來,其中有個他。他輕躍著步子向這邊跑來,在他的背後是路口的街燈,他在逆光裏變成剪影,嘴裏哈出的氣揚上半空,在燈光中迷幻地散開。他逐漸靠近,直到眼前,終於清晰。
小黎,也許我早就見過他千百遍了,你知道的,我們寢室樓左樓住男生,右樓住女生,平時都從一個大門進出。在他麵容清晰的那一刻我怦然的心跳,個中的奇妙絕不會是初見的緣故。
那天真的很冷,淩晨三點,仿佛要冷到極限了。我和許萌,他和另一個男生,我們互相看著對方,四張嘴巴裏哈出來的白氣讓彼此視線時不時地蒙矓,他的眼神在這有一陣沒一陣的蒙矓裏忽隱忽現。我唯一能夠記得住的是,他眼睛裏柔軟的溫和。
他的朋友說,宿管大媽好不容易睡熟了,我們還是別叫醒她了。
許萌一下就急了,說,那怎麼進去,外麵冷死了。
他的朋友說,寢室樓後麵的窗子能翻進去,跟我們走吧。
他說完轉身就往樓一側的巷子裏走,他也跟著走了。許萌猶豫地問我,要不要去?
他回頭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我說,走吧。
男生停在一扇大鐵窗前,從地上找了根細細的樹枝伸到窗子裏撥拉了半天,然後推了推,看似牢不可破的鐵窗居然就打開了。我和許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麵麵相覷,這些男生是怎麼發現這種機關,賊們是不是也知道了。
男生說,你們先進去吧,我們隨後。
我和許萌順利地爬上了窗子,跳進了男生宿舍的公共洗浴間,男生先爬了進來,看到我們還站在原地,笑著說,沒事,你們先走唄,萬一有晚睡的來洗漱碰到就不好了。
許萌萌萌地朝他說了聲謝謝,拉著我要走。
那個時候,他還站在大樓之外,我不大看得清他的表情,在轉角的時候聽到男生說,你跳下來前把窗子關了。
小黎,如果你對一個人沒有印象,沒有注意到他,也許他天天從你眼前經過也未必認得出吧。我們每一天跟多少人擦肩而過,多少個他們其實是重合的。我和他住在同一棟樓裏,從一個大門進出,在同一所學校裏上課,在同一個食堂裏吃飯,也許還在同一間二手書店淘書,在同一個咖啡館發呆,在同一個小攤前排過早點,或許遇見了不知道多少回,我對他卻沒有絲毫能夠留下來的印象。而經過了那晚,我便能飛快地將他從茫茫人海中分辨出來。
我想,他也記得我,否則怎麼會在圖書館再遇到時,會不經意地看過來、定格了眼神。但一切卻僅限於此,我以為我們總算是認識了的,一同違反規矩、翻窗入室,有一個基礎讓我們在再度相遇時起碼能夠寒暄。可是卻沒有。我們隻是隔著兩米的距離看了看對方,也許時間比一般陌生人眼神交纏要長,卻比我預設中的神情要僵。
被動使我沒辦法主動示笑,他也沒有。重逢一樣的會麵,沒有更多劇情。
自那以後,我們時常能夠遇到。
我喜歡跟他的相遇,雖然我們的交流一直局限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一次眼神擦撞之後,我越來越明確一種感覺,也越來越有點怕。小黎,你能理解那種感覺嗎,我以為我們正在隨著每一次眼神的交流而逐漸靠近,他的眼神溫柔如棉,一點點探進我的心。我從沒有談過戀愛,前生也未曾有過這樣的動心,我幾乎要以為隻要我們願意,往前一步就能在一起。
有一次,我們在樓裏的熱水房遇到,他比我先,已經開始接熱水,我們四目交彙,依然沒有笑。我有點緊張,那時熱水房裏隻有我們兩個人,我慌張地隨便找了個水龍頭開始接水。這期間,他的水壺滿了,我用眼角餘光觀察,他塞上了瓶塞,抽回了校園卡,拎起熱水瓶晃掉瓶口的積水,就要走了。可是,他卻沒有立即離開,他走到了我眼角的視線探不到的區域,剛才持續的腳步聲突然沒了,是他停了腳步,我的心跳越來越快,臉好像也紅了起來。那個時候,我真的以為,他要開口說了,我真的真的以為,我孑然一身的二十年要宣告endi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