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幽歌訴(一)(1 / 2)

番外曲:幽歌訴不甘焚盡此生化煙幕·

承乾十二年,中原與西域接攘的邊境,接連數月的大旱已讓這座小城形容枯槁,百姓紛紛逃亡,昔日絲綢之路上的通商重鎮餓剽千裏。

邊州刺史上奏帶回的無非是開倉的小恩小賜和接濟民女入宮。

寒夜裏的鼓聲淒瑟入骨,晚月冰涼如鉤戈深懸,而碩大恢宏的賀蘭府照樣華燈高照,炬上明滅不息的高燭凝股注下,殷紅斑駁形如泣血。

偏房裏,姐姐賀蘭牚月斜斜的倒在銅鏡前,任由一頭烏油的滾燙的青絲肆意的垂黯,秀美的麵容因淚痕而淒美異絕。母親楊氏踟躕不定,卻又是半晌不語,纖巧的指根繞過她的發際,為她梳別起雲鬢,輕輕地紮束著望月環。

我有個胡人的父親,母親卻是個寫滿江南書畫的閨秀。聽奶奶說,父親健在時常年奔走於長安市儈,做的是木材生意,雖年幼時已娶有妻室,仍是傾倒於名滿長安的舞姬楊氏。為了母親,他棄置下生意,終日廝混在鳳仙閣,隻為欣賞母親起舞時的玉腰曼妙。

縱使在長安貴族圈中頗負盛名,奈何花前月下、兩意繾綣,就是這樣一個世家子弟都求之不得的楊氏,竟跟著一個粗野的胡人遠嫁西域,自甘為妾。

料想母親年輕時必定是個心思單純的女子,她定然沒有猜到白玉為床金作馬的賀蘭府裏還有陰險善妒的嫡妻伊婁氏和她潑辣生狠的兒媳韋氏,一代絕色的舞伎,就這樣在大漠委曲求全地生活了下來。

幾年後父親賀蘭彠暴斃身亡,母親才恍然發現自己成了賀蘭府豢養的螻蟻,然那些年的情意與韶華,都嫁與了東風。

房中晦黯的顏色蓋不住母親絞黃的臉色,兩側的明月鐺倒映出蒼白的鋥亮,她搭垂下眉梢,溫聲道,“月兒,你也別太難過,這賀蘭府裏,我們早就是最卑微的存在,天天任由著你嫂嫂雞飛狗跳,指不定還不如去皇宮裏舒坦”

姐姐沒有側臉看母親,銅鏡中卻能清晰照應出眉心的觸動,“不,娘,算是女兒求你了。女兒不回進宮得寵,光耀門楣,唯願母親替女兒去說個媒,嫁入尋常人家,守一人終老”

母親已是淚如珠斷,雙手仍婆娑地整理著行裝,“這些詩冊我也給你收去罷,當今聖上據說喜歡舞文弄墨。以色取寵,不過隔夜。以才取寵,方能長久”。

姐姐嘴角輕抿,如同頰窩中擠出的冷笑,“是啊,當今聖上有才情。翡翠空閑雲母屏,宮娥夜坐數流螢。**的淒冷寂寞,不都是拜他的朝顏夕改所賜”母親停下手,緊緊的抱住了姐姐的頭“娘也知道宮闈層層深重,可官府都發下名額了,妹妹們還小…”姐姐的臉慘白而猙獰,已然是一頭咆哮的獅子“如若他們仍苦苦相逼,我便是循入道觀,出了家,也不入宮被他們苟且,草草了卻一生”

弄堂對麵,嫂嫂韋氏挑起簾子來唾口曼罵“狗娘養的賤婢,三更天的大啼大哭,天生惺惺作態的尤物像”。

母親終究是沉不住氣了“小蹄子你也別得意,你丈夫雖不為我所生,好歹我也是你的庶母,孝悌不守,你又是什麼好東西”嫂嫂韋氏也欲發來勁了“呀呸,低三下四的賤奴不認也罷,還真當什麼‘聲妓晚景從良,一世煙花無礙’,你畫上大花臉我都認得出你是鳳仙閣的頭牌”。或是夾雜著女兒將要遠行的傷心,我從來也沒見過母親像今日這樣發勁。她還是用著帶了哭腔的嚴厲控訴“天下哪有媳婦罵婆婆的理”。

我想母親定是氣昏了頭,跟這麼一個骨子裏純粹流著胡人血統的潑婦講什麼倫理孝悌,真真是對牛彈琴了。畢竟在她看來丈夫死後還賴在家裏不改嫁已是荒謬至極,更或者,丈夫死後的庶母要統統嫁給兒子,這才是正道。他們的單於都是這麼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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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個極好聽的名字,賀蘭牚心,但平素裏我都快忘了,府中上自嫂嫂下至門仆都喚我“賤婢”。開始我是不怪他們的,因為這些必定都是嫂嫂的安排。那日母親在院裏指引我跳舞,我平生來第一次發現自己扭肢轉腰時也可以如此動人。嫂嫂帶著剪子衝過來了,她把我身上的舞衣剪扯成碎塊。不說它是母親珍藏畢生的華麗羅緞,當我衣不蔽體、窘迫地環抱著手不知所措時,那些家僮圍著我哈哈大笑。他們的笑聲讓我毛骨悚然,無地可存。

姐姐從小就是個清麗秀潔的美人,但我知道,她曾經最視為至珍的女貞,早就是長哥哥的了。他碩大剽悍動作粗魯,在姐姐百般掙紮下,他更是顧不上姐姐的疼痛。但故事遠遠沒有結局。嫂嫂知道後,一心生怕姐姐懷上了他的子嗣,十萬火急趕來,粗大的籐條便落在了姐姐的腹上。這時的姐姐竟然不再大叫了,她始終揚起尖尖的下巴,冰冷的眼神裏滿是蔑視、譏諷。

夜涼如水,地板的冰涼針針摳刺入心房,但比於體內的毫無溫熱,這種鑽心隻能讓人漠然。我沒有和衣,隻是斜斜地係上披風,便走去姐姐的閨房。

“娘,心兒願代姐姐入宮”,我等不及入內,門檻外麵便一字一字,清晰地吐出。

頓時,母親和姐姐意料中的驚慌了神。平日裏矜持穩重的姐姐手腳慌亂地像抽搐了一樣“妹妹,你瘋了,你才十四歲,姐姐方才都是鬧著玩的,你要在家陪著娘乖乖長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