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悉啦啦,頭頂的樹葉響了起來。一顆幹癟了的果子隨著這一陣聲響掉在了身邊,正在打盹的羅門嚇了一跳,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什麼情況?”他伸了伸胳膊,嘟噥著問。
伍子是個個頭高大的家夥,趴在灌木後麵,好像一塊大石頭。但偏偏配了個娃娃臉,黝黑的麵龐上五官很幽默的拚湊在一起,每一個第一眼看到他的人,總是免不了要笑出來。當然,這也給了他很多殺人的借口。
“沒事,大哥,就是一陣風。”伍子還是保持著那個趴著的姿勢,臉前麵放著一個磁盤,據說這東西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上麵那個黑色的小寶劍一樣的東西可以一直指著南方。伍子很喜歡它,沒事就拿出來擺弄著玩。但它到底是從哪裏來的,誰也不知道。不過也不重要了,帶著他的那幾個行商商人的屍骨早散落在這片密林裏,而和這磁盤一起的財寶則讓羅門他們一夥兄弟們快活了好一陣子。
羅門打了個哈欠,靠在樹上,用手中的短刀插起掉下來的果子,一邊端詳著,一邊問:“還是沒人來?”
小虎湊了上來,“這果子能吃不?”
羅門給小虎臉上一巴掌,“你就知道吃,遲早吃死算了。咱們等了多長時間了?這他娘的還沒人來?”
小虎人和名字的差異,就像伍子的臉和身材的差異一樣。長的皺皺巴巴的樣子,活脫脫一個老頭的模樣,又成天愁眉苦臉的表情,不知道的人,準會以為他已經四五十歲了,其實也不過二十剛出頭。
“都給大哥你說了,這些天天太熱,這條路上來往的人基本上沒有。你偏不聽。咱這都等了幾天了。鬼的影子都沒見到。”小虎抱怨著。
羅門照著小虎的胸口來了一腳,不是很重,但也足夠這小子摔了個屁股墩。“滾一邊去,成天叫叫叫的。不來等著,再沒幾天大家夥都他娘的連口吃的都沒了。你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到時候我看你不得給老子像個沒奶吃的娃子一樣哭鬧?”
周圍的十幾個人都哈哈笑了起來。小虎坐在地上,撇著嘴,一副委屈的樣子。
“有人來了!”伍子低聲喊道。
所有人一下子安靜下來,都低身趴了下來。羅門翻身趴在伍子旁邊,扒開灌木叢,順著彎彎曲曲的小道張望。
雖然到了晚秋的時節,但這些天卻熱的像是三伏天。大多數無風的時候,人就像困在蒸籠一般,煩躁的點火即著。雖然林中茂密的樹木張開繁華的枝幹,以密密的葉片給身在其中的人們以遮蔽,抵禦來自太陽的煎熬,但熱氣還是依然從四麵八方襲來,包裹並困擾著每一個人。因此,剛才的那一陣風,的確是這天氣裏的福音,輕輕的拂過身體的時候,從頭到腳都有一種浸入泉水的快感。
不過這會,羅門一幫人卻渾然忘卻了涼風帶來的舒適,因為對他們來說,吃喝財富馬上就要送上門了。
這群人大多是周圍地區的農民,也有兩三個曾做過鄉團的民兵。總之都是窮苦人。但並不是每個窮苦的人都會做出他們的選擇。因為這是一條不歸路。好聽點叫占山為王,難聽點就是落草為寇。寇者,賊也,也就是官軍鄉團清剿的對象。
東湖郡境內,山匪眾多,基本上稍大一點的、偏遠一點的山頭上,都有那麼一夥占山為王的人。原因也很簡單,流經東湖郡的怒江,如同它的名字一樣,在夏季的泛濫,將郡內大部分的農田淹沒,帶給以耕種為生的農民們的,隻有顆粒無收的災難。偶遇運氣好的年份,洪水沒有把田裏的莊稼吞了,到了收獲的時候,皇恩稅、郡王稅、郡府稅、縣均稅還有繳納給東江軍的軍捐,一層層的,把這難得的收獲,也如同洪水般,吞沒了。
“西山多田、東湖多匪。”東湖號稱盛域北三大郡之首,卻也是老百姓最難以生存的郡府。東湖一帶的老百姓們,除了那些懦弱的、或者家貧如洗的,稍有點本事的,都拋開了田地,去謀劃新的生計了。稍有點手藝的、或者有些小本錢的,便流落到周圍的府郡,去做個匠人,或是來往的返些布匹、糧食,做個行腳的商販。身強力壯的,或者有些棍棒刀劍功夫的,也有不少選擇了投軍。但也有很多,不願背井離鄉顛沛流離的去做行商,也不願在軍中受苦的,便選擇了上山做了匪。
叮叮當當的,遠遠的傳來清脆的馬鈴鐺聲。
羅門扭頭和身旁的幾個兄弟交換了下眼神。
行腳的商人,一般都是背著包袱步行。也有些生意做的稍大些的,會雇了馬車,當然更大的商隊,幾掛車甚至十幾、幾十掛車也是有的。但凡商隊的車,無論多少,都不會在馬頸掛馬鈴的,因為這無疑是給沿路的山匪們發出邀請。
軍中的戰馬,也鮮有掛馬鈴的。
掛馬鈴最多的,就是那些流浪的武士了。
想到這,羅門皺皺眉,心中暗想,真倒黴,看來這一天又白等了。
正想著,叮叮當當的聲音漸漸近了。
羅門舉起手,做了個向下壓的手勢,示意不要輕舉妄動。所有人紋絲不動的趴著,靜靜的等著。
聲響越來越大,羅門輕輕扒開灌木叢,再次望出去。
兩匹風越馬映入他的眼中。
一匹馬周身通紅,額頭有一捋白色的毛,除此以外,所有的毛發都是赤紅赤紅的,再沒有一點雜色。馬掛了綢緞和熟錦織就的披帶。馬上坐著一個少年,年歲應該不超過十歲。瘦高的個子,坐在馬上顯得要比實際年齡看著高大多了。這少年穿著白色的緊身襖子,前臂和小腿都打著銅質的護具。
另一匹是淺灰色的馬,馬蹄往上不到膝蓋的地方有些許深色的雜色,除此以外也是周身的純色。一樣也掛著綢緞和熟錦的披帶。馬上的少年,比那紅馬上的看起來略小點,個子也小了許多,加上這孩子胖嘟嘟的,騎在馬上,活像一個掛在馬背的皮球。他穿著寬大的袍子,手裏拿著一把扇子,一邊走一邊不停的扇著。
“啊哈,還有這樣的好買賣送上門的?”羅門心中一喜,給其他人比劃了下,有五六個手下貓著腰,悄悄向後繞了過去。
兩個少年一邊催著馬一邊嘻嘻哈哈的說笑著,忽然一聲呼哨聲,身前身後,從兩側的林中竄出來十幾個人,把他們團團圍住。
胖胖的那個嚇得麵色發白,在馬上晃悠著,眼看就要掉下來。伍子見狀上去一把,把他扶穩,嗅了嗅,大笑起來:“少爺嚇得尿褲子了。”
啊哈哈哈,眾人哄然笑著。
胖少年蒼白的臉一下子紅透了,嘟嘟嚕嚕的說著什麼,聲音太小,誰也聽不到。
騎紅馬的高個少年從腰間拔出佩劍,怒道:“什麼人這麼大膽,膽敢攔劫東江王世子的座駕!”
小虎正好在高個少年的側後方,揮起手中的長棍,啪的一聲把少年手中的劍打落在了地上。
“東江王世子?”羅門聽到高個少年的話,不禁眉頭皺了起來。
聖皇統一盛域全境之後,分封了十三個有大功的功臣,加上四個聖皇的親弟弟,一共十七個封王。每個封王都有自己的領地,一方麵為聖皇鎮守各方,同時也享受著封地的供養稅賦。東湖郡的封王就是東江王。
第一代東江王姚匡是聖皇趙安麾下的一員大將,曾經在平定盛域東南一帶時立下了汗馬功勞,因此聖皇將其分封在了東南最大的郡守東湖郡,控製和轄製整個東南地區。曆代的東江王都和北皇朝廷通婚,先後有八位東江王曾作為首輔宰相入朝輔佐當朝皇帝。而管轄東南的三江總督這一職位,除了極少的情況外,也是一直由東江王兼任的,代朝廷統轄一方。東江王家族在北皇封王中的地位可見一斑。
羅門記得自己曾見過一次現在的東江王,那個時候自己還在家務農。那年先是洪水,隔了一個月又是大旱。東湖境內餓死的人,屍橫遍野。而官府的稅賦還是一樣的攤了下來,搞的民怨四起,險些有人起義。
正在這時,現任東江王姚宇從龍都趕回東湖郡,親自四處巡視,分發庫糧給災民,並懲處在災情中依然貪墨並壓榨百姓的官吏。
羅門見到東江王的時候,正是姚宇巡視至羅門的家鄉鄭縣。經曆了洪水,剛補種了些糧食,又一場大旱,天氣比現在這會還要熱的多,連著三個月沒有一點雨水,種下去的莊稼種子,連頂穿幹涸得裂成老頭滿布皺紋的臉一般的土地的勁頭都沒有,所有的土地都是光禿禿的,仿佛一片荒漠。羅門已經放棄了種地的念頭,家裏的存糧也吃完了,正和父親弟弟合計著要不要離開東湖去其他的郡要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