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芳所遇到的這位趙君玉,絕對不能小看。京劇百科全書上有他一個不短的條目:
“工青衣,名雲麟,原籍安徽,生於上海。為名鼓師趙鬆壽之孫,武生趙小廉之子,最初學花臉,藝名大大奎官,改喜小生、武生後,始名君玉。長期為馮子和配演小生,對馮的唱念與做工有較深的體會。一次給譚鑫培配演《珠簾寨》中的二皇娘,頗為譚賞識。後又與譚合演《汾河灣》、《禦碑亭》等劇。1914年與梅蘭芳合演((五花洞》之後,聲名大噪。趙天資聰明,扮相秀麗。在譚鑫培、夏月珊、馮子和、梅蘭芳、歐陽予倩等名家教導、影響下,在演技上頗多建樹。幾次赴京獻藝,都載譽而歸,成為南派旦角中的突出人物。特點是樸素大方,細致而不瑣碎,文武兼備,唱念俱佳,善於刻畫不同時代、不同性格的青年婦女。他的武功特佳。刀馬戲更有獨到之處。他的時裝戲,在上海風靡一時。1922年在新舞台演出《閻瑞生》,連滿80餘場,動作表情充滿生活氣息。中年之後,生活淒慘。抗戰後期,病死於雲南。”
如條目中所說,他也如梅蘭芳那樣陪同譚鑫培演出生旦“對兒戲”,且同樣得到譚的賞識。但他最後的結局有些淒慘。沒能如梅蘭芳那樣陡然崛起而大紅大紫。這似乎就證明了一條真理:人各有命,不能計較得過分認真。明明是一個天分非常出色的青年,如果後天的遭遇再好些,那麼他與梅蘭芳之間就有得一搏。最後誰輸誰贏,還都不太敢說。我們這樣評量北京、上海兩位同年齡的演員,不禁心中充滿了感慨:個人的奮鬥固然是重要的,但更加重要的似乎是機遇與若幹偶然的因素。梅蘭芳能夠不失時機把握住它,這實在是百裏挑一的範例。生活中有更多的人,是盡到了“人事”之苦,但最終卻沒能贏得勝利結局。縱觀梨園各個行當的成功者,大多是僥幸中的僥幸。其他人多是一頭栽倒在泥沼之中,時常就不能自拔出來。真弄不懂梅蘭芳何以那麼萬幸,災難怎幺也沒能降臨到他頭上,許多時候從外界環境看,本來是他應該倒黴的。但搞不懂的是,梅蘭芳也似乎沒怎麼刻意發力,那危險就突然化險為夷了。
梅蘭芳到了上海,其惡勢力沒有扼殺他,相反,惡勢力中的一些頭麵人物,還趕上前歡迎梅蘭芳。梅蘭芳在上海演戲,無須事前先去拜會三大亨,倒是那些地痞流氓,反倒從不敢到戲園子裏來搗亂。他們知道,梅蘭芳是場麵上的大紅人,誰惹了他,地麵上的大人物是饒不過魯莽的闖禍者的。大概也就是這樣,梅蘭芳躲開了一個又一個的風險,他就順風順水地奔赴向前了。
盡管這樣大而化之講過,梅蘭芳還從上海灘發現了許多北方沒有的好東西。他主動從積極方麵去認識海派文化,還向許多海派畫家請教。著名上海畫家吳昌碩就主動贈畫給梅蘭芳,梅還廣泛接觸上海報界人物,為以後再赴上海演出鋪平道路。他看了不少上海的京劇與話劇。注意到上海京劇在化妝上采用描黑眼圈的方法:眼睛小的演員盡量往大畫。而眼睛大的人可以盡量往小畫。此外還有旦行服飾上的諸多特點,他先是體會是否對自己(以及京派京劇)有幫助,如果有的話,他就帶回北京,然後在長期的藝術實踐中分期分批地消化之與運用之。
在20世紀20年代前後,京劇的世界不過就是一北一南,北就是北京,南就是上海,至於天津、南京、武漢等地方,就都是“小碼頭”了。梅蘭芳是個閑不住的人,北京是他的根據地兼大本營,上海是他進一步發跡之處。別人想在其中一處走紅,就已經難上加難;他梅蘭芳卻跟玩著一樣,一伸手就把這兩處都拿在手心兒了。他在想,未來的日子還長,自己的下一步該往哪兒走了。這問題梅蘭芳想過,他身邊許多有見識的人,不覺之間也在替他仔細思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