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漢偉背後敞開的屋門忽然被輕輕叩響,漢偉隻好收了思緒,回頭一望,好不驚訝:“文欣,你咋恁早來了?快進來。”轉身回到桌前,指著椅子熱情地叫冷冷進來的文欣:“坐。”文欣遲鈍地坐了,漢偉也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第一次抽出自己的香煙遞給文欣:“聽沈書記說,你也學會抽煙了?”文欣不答,勉強接過,漢偉遞給他自己正抽的香煙讓他燃煙,文欣則輕輕一擋,冷冷道:“哥,我問你。”
水庫工地施工現場:“化悲痛為力量,以實際行動悼念毛主席”的特大標語牌前,新的競賽正高潮迭起,呐喊聲聲。老模範許有猛像不知天氣正寒,高舉釘耙,打著赤膊,奮力刨土。忽聽有人叫:“許連長。”許有猛驟然停了釘耙,回頭一望,原來是文琬。當她要采訪自己,抹一把額頭汗滴,靦腆得像個孩子:“小文姑娘,我今天可還沒啥先進事跡啊!”文琬笑道:“許連長,您誤會了,我是來問您見到沈書記了嗎。”許有猛滿臉自豪:“沈書記呀?剛跟我比賽刨土了呢!”拄著釘耙,四處眺望,忽然指著人頭攢動的前麵驚喜地叫文琬:“呶,你看,那個往板車上上土的不是他?”文琬順勢望見,道了謝謝,匆忙過去。
沈躍前知道文琬找他啥事,與她各懷心事離開沸騰的人群,默默來到文欣與歐陽娜月夜遊泳下水的地方。麵對金色陽光下浮光躍金的水麵,文琬開始她跟沈躍前的第一次談話:“沈書記,恕我冒昧問您個問題。”沈躍前幾乎是飛快地掏出香煙,打火點燃:“我知道,是關於小秦上大學的事。”文琬緩緩望他,按捺激動:“您知道這對他多麼重要嗎?”“我知道。”沈躍前重重彈了煙灰,望著波光粼粼的水麵,“恕我直言,這事不僅對他,而且對你也很重要,雖然小秦還不明白。”“可是,我也不明白,”文琬毫不隱諱,直抒胸臆,“他這麼好的青年,無論哪方麵又都盡了力,為什麼不能如願?”沈躍前懂她的話意,不無委屈:“捫心自問,我也盡力了,這個結局與我無關,他今天問他哥哥去了。”文琬一驚:“他哥哥?”
漢偉聽了文欣的問題,給他講了一大堆事實,不無委屈:“文欣啦!你不知道,為了能讓你上大學,我不知做了多少工作,可你知道政審組幾次調查潘大炮他們,潘大炮怎麼說的吧?”
文欣剛進門時的強烈不滿被漢偉說得正逐漸消失,問他:“怎麼說的?”漢偉抬頭望著窗外,像深沉回憶,又像敘述令人無法釋懷的不平:“潘大炮說,當年四清運動的那個晚上,你頂替爸爸開會,他不允許,你與他爭論,他無奈把你趕出門外,你卻又哭又鬧,嚴重影響了當晚的四清運動會議,其實那是你受爸爸的影響太深,發泄對四清運動的強烈不滿。”
“他放屁!”文欣怒不可遏,恨恨瞅著漢偉,像他就是當年的潘大炮,“明明是他欺人太甚,當時我小小年紀,知道什麼……”漢偉掩住不滿,打斷他的話:“我知道潘大炮那是胡說八道,可當今,但凡涉及政治,誰敢據理力爭?”遂勸文欣:“事已至此,就咽了這口氣吧!我就不信,憑你的能力,不上大學就沒有錦繡前程。”
不知是因為漢偉的“誠懇”勸說,還是因為自己有堅強的意誌,文欣並沒被又一次致命的打擊擊倒,而是像一個傷愈歸隊的戰士——又上戰場了。在沸騰的工地上,在英勇的民工中,他穿梭,忙碌,像久久希望的破滅從未發生過一樣。
當他拿著采訪筆記路過華崗大隊時,又見一大早就打著赤膊、高舉釘耙、默默刨土的許有猛,頓時有了新的感悟:為什麼總想人生的輝煌?為什麼不能像許有猛這樣不圖回報,默默無聞?難道人生的目標就是為了向他人彰顯自己?麵對打著赤膊默默刨土的許有猛,文欣驟然覺得自己是那麼矮小、猥瑣。
許是要除卻心頭的自卑,愣怔的文欣忽然將采訪筆記一把塞進褲兜,瞅見許有猛又把釘耙刷地紮進土裏,上前一把拽住他:“許連長,你歇一會兒。”許有猛一看是他,憨厚笑道:“雖說你是拿筆杆子的,可你每天幹的活不比我們少。”手指正冉冉而起的太陽叫他:“你看那才多高,你現在就幹活兒,隻怕這一天下來你受不了。”
文欣不好意思:“沒事兒,與您相比,我差得遠。”許有猛知他說幹就幹的性子,隻好笑著給他釘耙。文欣接過,渾身像有使不完的勁兒,正刨得酣暢淋漓,華崗大隊青年通訊員鄭文保過來看見,埋怨許有猛:“連長,你咋又叫他刨土?”許有猛一把拽下紮在褲腰上的毛巾擦汗:“他非要刨,我有啥辦法?”鄭文保隻好上前叫文欣:“秦老師,快停下,我有事找你。”文欣當他欺騙自己,不肯住手,對他說:“文保,你不知道,我這會兒就需要出點兒力氣。”鄭文保焦急:“秦老師,我真的有事找你,不信你看。”把一張折疊的紙條遞到他麵前。文欣這才停了釘耙,靠在胸前,接過紙條拆開,隻見上麵寥寥一語:“請見字速到我辦公室來,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