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董五珍,出生在安徽無為一個普通的農村裏。家裏有一個哥哥,四個姐姐,我最小,在姑娘裏排第五,所以叫了這個名字。我想你也猜到了,我那幾個姐姐分別叫大珍,二珍,三珍,四珍,哥哥叫大明,農村人沒什麼文化,名字也就隨便起起。阿爹在阿爸很小的時候就死了,我也沒見過我阿奶,聽阿媽說她不是什麼好東西。那個年代重男輕女的現象非常嚴重,阿奶自然是希望多要幾個孫子,可是阿媽在生完大哥之後,就接連生下我們五姐妹,大哥比我大18歲,大姐比我大12歲,我和大姐都屬兔,這麼多姐妹中我和大姐最像,當然長得最像的還是三姐和四姐,她倆是雙胞胎。阿爸和阿媽倒是不那麼重男輕女,所以給我們起名字都叫“珍”。我阿爸是個很老實的人,他什麼都好,我小時候就盼著能夠嫁一個像他這樣的男人。家裏的事一般都是我阿媽做主,在我們的記憶裏,阿爸都是很溫和的,從來不對我們發脾氣,倒是阿媽時不時地發脾氣。不過我們從來都沒見過阿爸和阿媽吵架,他們一直很相愛,直到阿爸去世多年,她還每天對著阿爸的靈像說話,為我們這些在外打拚的子女們祈福。提到阿媽,我要多說幾句,阿爸阿媽出生的時候還是民國時期,阿媽家裏窮,上麵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一天,家爹(外公)去鎮上賣菜,不知怎麼就被日本兵打死了。家裏的頂梁柱沒了,又有三個孩子要養活,家奶(外婆)一個女人自然是壓力很大,阿媽的哥哥姐姐都大了,家裏的農活也能幫點忙,於是就把阿媽送到了阿爸家給阿爸當童養媳。阿媽每次和我們說起這些事時,眼淚總是止不住地往下流。阿爸家條件雖然稍稍好一點,但也不富裕,更何況阿媽是童養媳,隻要餓不死就行了。阿媽說那時候她都沒有衣服穿,每天都睡在床上,到了飯點就有人送來一碗飯,或是一碗粥,隨便加點青菜什麼的就是一頓飯了。十幾歲了,看外麵的天都是黃的。十六歲阿媽和阿爸結的婚,好在阿爸對阿媽還不錯,阿媽很勤奮,很能幹,每次生完孩子沒幾天就下床幹活。說了這麼多家裏的事,還沒說說我自己。我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是個普通的農村姑娘。我漂亮,高挑,我不知道一米七算不算高挑,至少在村裏麵同齡的姑娘中,我是最高的。我眼睛大,鼻梁高,下巴不尖,不是瓜子臉,是有一點點方的鵝蛋臉,總之我很漂亮,說我是村花那一點都不為過。我可不想像阿爸阿媽那樣,一輩子在農村呆著,也不想一輩子種田。我從小就想著長大後做生意,到城裏去,當個城裏人。小時候,阿哥阿姐們在田裏摘棉花的時候,我就會弄個籃子到池塘裏摘菱角,再拿去鎮上賣,賣個一塊兩塊的就存起來,時間長了就可以攢一套衣服的錢了,漂亮女孩怎麼能沒有好看的衣服呢?家裏兄弟姐妹多,我們平時吃不到什麼好東西,家裏隻有一隻雞,那隻雞每天都很準時在早上九點多下蛋,阿媽就打碎一隻蛋放在臉盆裏,然後接一臉盆的水,放在鍋裏蒸蛋。一家八口人每天都吃這一臉盆蒸蛋,再配上一盆青菜。阿媽卻說:“我們每天有葷有素,挺好的。”這讓我更加堅定了長大後要去城裏打拚的想法,我可不想讓我小孩天天吃這些。我七歲的時候,阿哥結婚了,生了個女兒,九歲時,他生了個兒子。侄子侄女都是我帶大的,大人們都去田裏幹活了,我在家帶帶孩子也是應該的。十歲時,大姐嫁人了。十二歲時,二姐嫁人了。後來,三姐四姐也都嫁人了。當然,阿哥結婚後還是一直和我們一起住的。我阿哥和阿爸一樣,是個老實人,大嫂卻很精,有好吃懶做,我不太喜歡她。不過大家相處得也還行。十三歲那年的九月初,我拿著阿媽給我的五塊錢學費去學校報名,暑假作業沒寫,然後和老師吵了一架,我一怒之下說了句:“老娘不念了。”反正我念書也不聰明,那年我才念到三年級。我琢磨著,回到家難免要挨頓打。可阿媽倒沒打我,哥哥姐姐們都成家了,她現在應該更疼我了吧。不久後,阿姥(姑姑)來到了我家,說給阿爸介紹了一個工作,在上海周沈巷的一個廁所裏做收錢的。阿姥從小念書比較聰明,阿爸那一輩就她一個人上了中學,後來還上了中專。那個年代,上中專的可不亞於現在的大學生,甚至研究生。他結婚後就搬去了馬鞍山,我不知道她具體是做什麼的,但我知道她總是認識很多人,總是很有辦法。那時候,我們對上海沒什麼概念,隻知道那是一個很大很繁華的城市,我想著,以後我要過的那種城裏的生活,就是像上海那樣的吧。阿媽自然是舍不得阿爸離開的,從他們小時候認識開始,四十多年了,都沒有分開過。但是在外麵總比在家裏種田好,阿媽也就沒有說什麼。阿爸是十月份去的,過年回來的時候,給了阿媽三百塊錢。種田一年可能才賺不到三百塊啊,這大城市果然是好賺錢啊。阿爸說他認識一戶人家,老夫妻六十多歲了,和兒子兒媳一起住,家裏缺個保姆,問我要不要去。聽到保姆,我是不太願意去的,我以後是要做生意的人,可是,我現在還小,要先存點錢,以後才有資本去做生意吧。我答應了阿爸。那是一九八九年的正月初十,我和阿爸出發去上海了。那時候,蕪湖長江大橋還沒有通,我們要先坐船到蕪湖,再從蕪湖坐車到上海。聽阿爸說,很多初次出門的人,都會在船上許願並扔一枚硬幣到水裏,那樣夢想都會成真的。我拿出一枚一元硬幣,扔進長江,許下一個十四歲少女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