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聽到於念傅這個名字的時候,是在設計I的第一堂課上,斯文的老教授有些尷尬吃力的念著,“有。。。年。。。福。。。?”我一邊暗自好笑一邊跟著大家一起東張西望那位有年福同學,本來以為是個跟我一樣倒黴,名字常常被念得亂七八糟的中國同學,結果後排一個黑頭發綠眼睛的洋鬼子舉了舉手,糾正教授道,“尼爾斯先生,是於,念,傅。”老教授稍微有些吃驚,通常都是亞洲麵孔的英文名字,歐洲麵孔的中文名字倒是少見。無論如何,這個叫‘於年福’的洋鬼子我倒是記住了。
後來在學校兩年時間,每學期至少一門課跟於年福一起上,從最初的點頭之交,漸漸混到見了麵也會交談兩句。於同學最開始跟我字正腔圓的說中文的時候,看著一個高鼻子綠眼睛的家夥普通話比我這個中華土著還標準,有些訕訕有些尷尬。我說你的中文怎麼說得那麼好啊,你很喜歡中國文化麼?他淡然道,我的父親是華裔,我有一半中國血統。於同學果然異類啊,一半的華裔血統,混到他身上除了頭發顏色,半點中國人的特征都沒繼承到。我又問他在中國待了幾年?答案是一次也沒去過。我望天,你的中文都是跟爸爸學的?你爸爸的中文一定很好了。他道,一半一半,我父親的中文確實不錯,不過我的中文是跟母親學的。我繼續望天,他笑道,我母親是德國人,但她的中文比我父親還標準。
為什麼?
我父親的家庭曾經因為種族文化隔閡不接受我母親,為了嫁給父親,母親讓自己變成了一個比中國人還中國人的德國人。
你母親真厲害。
沒什麼厲害的,我的父母已經離異很久了。
。。。對不起。
那以後我對於念傅比對別的鬼子同學多了幾分另眼相看。也不隻是我,大概是學校裏的大部分女性吧。一個人又高又帥又有氣質,偏偏還低調得不可思議,他的淡然跟他的外形實在對比鮮明,反倒讓他在一群青春張揚的男生中鶴立雞群。再加上舉手投足間自然的優雅,待人處世的禮貌謙讓,讓人無法不對這個人產生好感。有段時間,我也曾經跟花癡們在一起湊熱鬧,互相攀比手機裏誰偷拍到的於同學比較帥,直到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我在西蒙美術館,晴天霹靂的看到於同學跟一個寬肩窄臀,沒胸有喉結的‘麗人’親密的手拖手,我反應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那位‘麗人’是個男人。自那以後,每次看到於同學我還是招呼照打天照聊,隻不過每次花癡聚會都是心中長歎而已,看起來那麼直的一個人,怎麼就是彎的呢。
兩年眨眼即逝,很快迎來了又一個畢業典禮。兩年前,這間舉世聞名的私立美術學院對於我來說還可望而不可及,兩年後,我就已經站在璀璨的台上領證致詞了。,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出生平凡家庭的我,今天能站在這裏,從父母那裏得到了多少此生無以為報的支持。可惜父母因為簽證原因推遲來美時間,無法出席我的畢業典禮。今天陪在我身邊的,隻有我的表哥,阿姨,以及一個說來話長的藍顏知己。回想這些年,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來,沿途風景無數,卻沒有遇到幾個值得我駐留或是願意為我停留的人,所謂的孤獨感,總喜歡在最快樂最值得紀念的日子跑出來肆虐一番。最希望能見證自己喜悅的人不在身邊,雖然一再告訴自己今天要把所有的笑容仔細記錄在每一張相片裏,每一分鍾的錄影裏,成為自己和父母這輩子最美好的回憶之一。隱約間,內心的落寞還是無法掩飾,特別是看到那些站在父母愛人身側的同窗。
借口上洗手間,坐在狹窄的馬桶蓋上,用紙巾小心翼翼的沾幹眼眶裏不小心要滴出的眼淚。出來,照鏡子,四角方帽,寬大的黑袍,罩在瘦小的身體上,眼角有點紅,補粉,補唇彩。出了洗手間,所有人都聚集在外麵那頂巨大的白蓬裏,此刻,一貫人來人往的走廊上空曠得一眼望到盡頭,往白蓬反方向走,推開玻璃門,安靜得好,外麵是早已熟悉的一草一木,私立學校的最大好處之一是任何時候都不缺錢花,圈地運動想在哪兒就哪兒,比如說這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山頂上,任何時候都可以站在山上看風景。我現在沒心情悲花歎月,隻想點支煙。
脫了帽子,掀開袍子石階上坐了,熟練的燃了煙深吸一口,熟悉的煙草味,那是從頭到尾都沒換過牌子的”virgin
slim”,真希望所有的鬱悶都能隨著那一口口吐出來的白煙隨風而散。伸展四肢幾乎是橫躺在石階上,一邊吞雲吐霧,一邊眯著眼睛看上麵的藍天白雲,微風拂麵,果然是躺一下海闊天空,舒服啊。
一道煙草味從後麵飄來,我這個老煙槍鼻子一皺就知道那比”virgin
slim”重口味多了,反射性的起身回望,一個黑西裝男人在離我五六步台階的地方靠著門框,指間繚繞的煙霧模糊了那人的臉五六分,我現在哪還顧看,故作鎮定的拿了帽子帶好,低頭從那人旁邊繞過往回走,我這老煙槍形象可是天知地知我知的隱私,幸好沒被熟人看到。我半個身體鑽進門了,外麵不緊不慢傳來道聲音,“同學,室內禁止吸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