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按多年的圍觀經驗:皇帝一怒,猶有可活,貴妃一怒,絕無生還。
“大膽王詹,以下犯上詆毀皇貴妃,詆毀同僚,蔑視皇家威嚴,行同謀反,其心可誅,來人,
.將這狂徒拉下去,命大理寺卿嚴加審問。株連九族。”
剛才還一片祥和的宴會又由於染上了王大人的血而顯得陰暗起來。
皇帝顯然沒緩過來,貴妃笑臉煞白,群臣惴惴,隻有風裏刀再想,我不過是笑了一下啊……
然而這件事遠遠沒有結束,反而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一把邪火正在向他燒來……
貴妃見好好個宴會被鬧得這般不成樣子,心下著急,隻見貴妃的心腹宮女湊上去說了句什麼,
貴妃忽然就笑了起來,當真是一笑生姿,整個太極殿裏都是春風浮動,明媚柔豔,仿佛剛才的殺伐是場
戲。
她玫瑰灑金的逶迤長衫雍容華貴,緩緩道:“列位臣公受驚了,是本宮唐突了,這歌舞原是
沒什麼新意,但是前幾日本宮得了一個奇人,擅長的不是尋常歌舞,據說是梨園後人,師承
公孫大娘子。”
“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孫劍器初第一”就是說這位公孫氏劍舞天下無雙,
這位奇人號稱自己是公孫大娘的後人,敢向貴妃自薦,定不會是招搖撞騙
之徒,一番腥風血雨後,貴妃給個台階下,還有誰會駁回她的建議呢?
紛紛表示了自己對梨園遺風的向往之情。
貴妃滿意的拍拍手,太極殿裏一片寂靜,隻聽得一陣陣雷鳴一樣的鼓聲響
起來,像是凱旋的將軍歸來……
多少年了!大明王朝已經多少年沒有響起過這樣讓人熱血沸騰的軍鼓
了……
外麵的鼓點越來越快越來越急,山河日月都在這鼓點裏幻化成暗淡的螢火,這個太極殿就是
幹渴了太久的的戰場。
彌散的胭脂味道,糜爛奢華的欲望紛擾,糾纏不清的權力爭端像是微不足道的塵埃渣滓,在
這馬上就要燒起來的的戰鼓裏碎裂飛揚……
大殿裏熬鮫人油為燭,七百盞燈亮如白晝,卻在這震天寰宇的戰鼓裏微弱下去……
幾百雙眼睛看著大殿門口,目眥欲裂。
貴妃明豔如同整個春天的長袍暗淡了,太極殿上鎏金的匾額暗淡了,皇帝的黃袍禦冠暗淡
了……
每個人都在這密集的鼓聲中攥緊了心髒,齊齊看相大殿門口……
這吐不盡的黑夜中,正有一個人帶著吐不盡的雁蕩兵氣倚劍而來。
夜色也沒有這樣的力量阻擋他的腳步,他像是一個遠去時代的縮影,是貞觀的劍雨,是神武
的刀風,當他踏入太極殿的那一霎那,外麵響起了巍峨撼宇推金倒玉的長嘯聲。
那些在座的羸弱的虛浮的身體仿佛一下子注入了來人那一身清剛之氣,呼吸到了刀口間濃鬱
而又痛快的血腥味,這大地一下子燙人起來……
他舉著一把劍走了經來。
他一個人就像是千萬個人。
他一把劍就是萬千把劍。
日月山河是他的伴舞,外麵沸騰的軍鼓是他的伴樂。
他都不願意低下高貴的頭顱來向這些權貴低眉行禮,仿佛是隻有他自己那般旁若無人的舞起
劍來——那短劍毫無光澤刀口都卷起了,卻像是飲飽了鮮血,在他手中嗡嗡作響。
外麵響起來一首早就被這些飽讀詩書的權貴們被遺忘了的杜子美《兵車行》: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爺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鹹陽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幹雲霄…………”
猿臂輕舒,他像是舞著一個人的山河歲月。
他像是舞著大明王朝曾經的盛世繁華。
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他長挽天河,以劍為箭,射落九日。
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
太極殿是他一個人的戰場,七百盞鮫人燈點的是多少個軍魂……
殿外的戰鼓聲弱了下去,振聾發聵的歌聲也低了下去,隻恍惚聽的依稀幾句歌詞:
“邊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君不聞,漢家山東二百州,千村萬落生荊杞……”
那人的劍卻越舞越激越,生生把自己舞成京城外的那條河,滾滾東逝去,那河裏流的分明不
是水!那河裏流的是二十年也流不盡的英雄血!
滾燙的舞再這時驟然停了。
他停止的時候,門外的軍鼓停了,歌聲停了,疾風停了,手裏的劍停了,大殿中七百盞明燈
的搖曳也停了。
但是舞著滾燙的汗水滾燙的的舞步燃燒的火焰沒有停。
大殿外飛揚的軍魂沒有熄滅。
良久人們才得以看到他的模樣。
頎長的身體是緊繃的弦,猿背蜂腰,鶴勢螂形,手執一劍,麵朝皇帝,背立山河。
麵覆大半片青色麵具,右臉上一道淺淺疤痕。
沒有人知道他是誰,皇帝半晌才道:“花動遊人眼,春傷故國心,霓裳人去後,不複有知音。
你,舞得極好。賞。”
說完身邊的內侍托著銀盤下來,卻見那人單膝點地,曰:“草民拙技見樂於上,不敢受賞。”
所有的人都看出了皇帝的讚賞之意,紛紛讚曰:“過謙了,過謙了。”
隻有一個人呆若木雞。
心裏隻有一句話在盤旋:你終於回來了。
雨化田,長挽天河,你就是回來也這般驚天動地。
一霎時心如死灰。
風裏刀知道,這個殺神回來了。
不是他,誰有這樣雄渾壯闊的一舞山河搖蕩。
不是他,誰有這樣的豐姿卓秀。
連他這個仇人都拜倒在他的戎戈之下,拜倒在他傾國的雁蕩兵氣下。
風裏刀沮喪的想,這個人這輩子除了一張臉,自己怕再也假扮不了。
隻見一雙清冷的目光掃過來,那條傷疤在他臉上,像一道勳章。
皇帝見他與雨化田對視,隨即點頭:“你既然有意入西廠也未嚐不可,以你的武藝完全可以為朝廷效力,不知都督意下如何?”
風裏刀向皇帝行了一禮,道:“是,陛下。”
他仿佛看見雨化田笑了。
隻有他認出了他,這期間的驚濤駭浪,隻有他們懂。
看來心有靈犀的不止是戀人,還有雨化田,和風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