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幺告辭之後,風裏刀才敢坐起來摸一摸頭上的冷汗。
別看那小太監長了一副小娘皮的臉,其實還是有腦子的。
他再也睡不著了,但是一想到小太監和他說:“萬貴妃明日會請人來接你參加皇宮夜宴,早
些休息吧,明日要早早起來沐浴換衣,夜宴是很累的,況且我還要告訴你這黑暗宮廷裏最基
本的常識。不要給東廠的人看出破綻,不要丟督主的臉。”
他就覺得這大明宮像是一個巨大怪獸,一口一口吞蝕所有人的熱血。
但有的事不是你所停止就可以停止的。
就像是明知道雨化田死了,他還要演下去,漸漸的,他也理解了小幺的心思。這樣的千頭萬
緒,能夠力挽狂瀾的隻有雨化田。
醉裏挑燈看劍的雨化田。
提燈照河山。
很久很久之後,風裏刀笑著問小幺:“當初我其實不知道雨化田還活著,騙你那會我忒忐忑,
我想知道如果他回不來你會怎麼樣?”
小幺轉過頭去看外麵的萬家燈火,側臉褪去了青澀明朗如同剪影:“我會扶持你,盡我的全
力,哪怕萬劫不複。”
“你不恨我?”風裏刀笑道。
小幺轉過臉,露出沉鬱的笑,他已是一個俊眉的青年:“恨。可我舍不得……舍不得他的江
山……舍不得他的心血……舍不得他一手建立起來西廠,如果督主不在了,我怎麼會舍得讓
天下人辜負他的心血,自殺是懦夫的事,我要讓他死後天下人都知道,他雨化田,堂堂正正,
天下無雙,上對得起皇帝,下對得起百姓。他在我心裏,永遠不會死。”
風裏刀心裏僅有的一絲酸意都煙消雲散。
他對著他深深一拜。
對這樣的感情,他雖然是雨化田的愛人,可自問沒有這樣的胸懷。
對於這樣的“情敵”,他風裏刀隻有敬意。
可是眼前的小幺突然哭得像一個孩子,清清的淚止也止不住。
太極殿夜宴。
萬歲貴妃開夜宴,大宴文武大臣和內命婦。
太後稱病不出。
其實今天一大早風裏刀就醒了。
今天不是宮女送來的洗漱用品,來的是小幺。
他見他醒了,就一言不發的伺候風裏刀青鹽漱口,布巾潔麵。
還特地從櫃子裏取來一套玄黑色的吉服,黑色的翼善冠,繡金朝靴,各種腰帶配飾。卻沒有立即給他換上:“這衣服固然好看,卻十分笨重,督主以前也嫌它,隻有宮中夜宴才穿著。督主不喜歡綾羅綢緞,說那是做給人看的,外表華麗,穿在身上涼颼颼,不如棉麻舒服,所以貼身衣褲和床單被褥全是上好的麻棉……你不是宮裏的,斷然不會習慣被這麼拘著,還是先用些茶飯,沐浴更衣,按品大妝。”
風裏刀點點頭。
小幺輕輕拍拍手,碧霄領著一隊宮女進來。
十個青花小碟,裏麵裝的是各色小菜和糕點,還有一碗砂仁丹桂白米粥。還有餐後漱口的茶水,洗手的綠豆粉。
風裏刀食不知味的吃著,小幺輕輕對著碧霄說了句,碧霄立刻出去,一會兒就端了兩碟子東
西回來,一個是醃鴿脯,一個是糖醋醃製的寶塔菜。
風裏刀這才就著吃了兩小碗粥。
碧霄笑著說:“督主的口味倒是變重了些,以前老嫌這醃過的東西太醃臢,不新鮮。”
小幺掩著口:“許是小病初愈,沒胃口罷了。”
那裏是沒胃口,嘴裏都快淡出個鳥來了。
半晌,侍女們就在專門洗浴的廂房裏備下了燒熱的溫泉,在為數不多的宮廷沐浴經驗裏,風
裏刀了解到,這裏洗澡要分倆桶。
一桶洗頭,一桶洗身體。再加上弄幹頭發,化化妝換換衣服,足足兩個時辰。【古代一個時
辰是倆小時】男人熟悉起來一點也不比女子來的輕鬆。
所以明朝官員要有五天一次的休沐日。
小幺偏偏不依不饒,要把好幾套黑色的禮服換來換去的,反正風裏刀一點都不覺得換來換去
有啥區別的——反正都是雨氏範兒。
但小幺就是左看右看覺得不像督主,也難怪,模樣再相似,氣質是模仿不出來的,那種冷月
一樣的光潔破碎的味道,像一把未出鞘的貼身匕首,天生就帶著禁忌的滋味。
所以隻好將一頭烏發用淡黃色絲絨和銀線撚的的繩子全部束在頭頂,外麵僅僅罩著一頂又清
又透翼善冠,每邊各有垂下兩條蟹眼大的珠子串的珍珠絛,又給眼前這個人換上玄黑色底子
胸口繡著五色巨蟒團雲紋袖口纏絲的撒金長袍,用的是最薄最輕的雲錦,又紋著暗淡的西番
蓮花紋,在月光下一照月華流轉,鍾靈毓秀;在明亮的燈光下一照又是熠熠灼華,豐神俊秀。
腰上纏著白璧蛟龍出海的腰帶,掛著一個紅褐色田黃石的麒麟棲牡丹的配飾,下麵是打著的
血紅色的流蘇,用時下宮中最流行的同心結的打法,垂下長長的絛子,隨風搖曳。
足下沒有用那雙風裏刀死也不肯穿的暗紫色壽字團雲案紋的登雲靴,隻用了最普通的皂色官
靴,越發顯得清澄幽澀。
麵上敷玉簪粉,帶著很淡的梔子香粉的氣味,風裏刀本來小麥色的臉顯得內秀白皙起來,再
用修眉刀把濃密的眉毛刮得淡一點,用小刷子沾了點水,用螺子黛化成入鬢的樣子,又描了
細細長長的眼線,風裏刀本來眼睛就比雨化田略圓些,這樣一畫,就十足地像了。
唇上點了淡淡的薔薇色胭脂,又從抽屜裏拿出一塊玫瑰汁子淘的絹子,小心的剪下一角,用
一點點水化開,拍在顴骨上,人麵桃花。
十個手指上帶著三個金銀寶石的戒指,看的風裏刀口水直流。
再挽上一串象牙檀木佛珠,小幺這才滿意了,這是天也黑了。
這麼一番可怕的折騰下來,小幺才覺得有點像督主了。
笑著說了一句:“好了。”風裏刀如蒙大赦,忙不迭的喘氣,說道:“怎麼這樣麻煩?”
小幺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是督主,隻好用金箔貼馬桶,裝的光鮮點。”
風裏刀:“……”
正在兩人鬥嘴時,外麵守門的煥兒敲了敲門,輕輕說了句:“貴妃那裏請人來催了,未時的
太極殿宴會,督主必要早早去才好。”
風裏刀心裏難免惴惴的,小幺知道他害怕,給他一個“有小爺在你怕個鳥”的眼神。
風裏刀肚子裏罵道被人發現又不是你被射成刺蝟,忍不住隻咬嘴唇,小幺讓碧霄弄點梅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