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成化年間事。

憲宗皇帝迷戀長他數十歲的侍女萬貞,婦人隻手遮天,將神武皇帝留下的錦繡江山弄得更加烏煙瘴氣,更大肆屠戮後妃,殘害皇嗣,導致皇帝血脈凋零,宗室覬覦。朝堂與帝王的權力鬥爭一觸即發,但這卻是後話了。

這是成化三年的一個夜晚。

江南五月,煙雨屠蘇。

夜景雖比不上六朝金粉的金陵十裏秦淮,夜火流金,但是也是燈火萬家,絲竹管弦夜半不絕。

五月濕潤的空氣裏,全是槐花的幽甜,混合著一絲一絲的水霧,一點一點撩撥著未眠人的心,撩撥著他們春閨裏的惆悵。

雷府上下,卻沒有閑心再如往日一樣講究的讓下人在院子裏的合歡樹下擺上紅木案子,上麵再擺上四葷四素各樣湯羹點心水果,雷家老爺也沒有像往常那樣在飯前考考兩個兒子的學問。

三姨太梳了個油光水滑的發髻,隻隨意在鬢邊放了兩支珠花,也破例沒有塗厚厚的鵝蛋粉,到顯出品是沒有的幾分清秀來,但是今天老爺是不會有心思看她這張殘存著青春的臉的。

二姨太緊緊抱著懷裏的小兒子,她是夫人的陪嫁,在老太太還在的時候被指給了老爺做房裏人,本來是飛上枝頭做鳳凰,但她一向老實本份,夫人指東不敢向西,更不和府裏的姨太太們爭寵鬥豔,生下二少爺雷瀚生後就吃齋念佛,為兒子集福,不問世事。

四姨太懷裏抱著波斯貓,偷著從酒杯裏看看嘴上的胭脂擦得紅不紅。

她六個月前入的府,是歌姬出身,嬌柔善媚,被雷家老爺買了來做妾,本想哄的老頭子高興,仗著年輕,生個一兒半女,將來安享尊容,頤養天年,倒不失為做這行的好歸宿,再者這江南誰不知道雷家富甲一方,隨便從瓦片裏掃下幾點灰都夠老百姓吃上半年的了。想到這裏,她本來有些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了美麗的紅暈,正拋了個媚眼給座上的中年男子,卻不想對方完全不領情,隻好狠狠的掐了懷裏的波斯貓一下。

三姨太冷冷的將這一幕看在眼裏,心裏暗笑:都什麼時候了,婊.子就是婊.子,這節骨眼上還想著做媚,上不了台麵。麵上卻溫言軟語地抱過大少爺,喂了他一口蓮子湯:“少爺,喝口湯暖暖胃,仔細夜裏凍得肝兒疼。”夫人聽得她這話說的別扭,又不好發作,不動聲色的拉過兒子,大少爺雷朔年方十歲,卻生得一副好相貌,巴掌大的小臉兒如剛蒸好的糯米丸子,粉白柔滑,吹彈得破,一雙朝陽丹鳳點漆目,一管筆挺瓊瑤懸膽玉息,兩片映日丹華嫣嫣欲訴的薄唇,一言一語皆似如笑,一舉一動都似有情,自有一股江南煙雨的纏綿風流在裏麵。

《詩經》有雲: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說的便是他這樣的容貌態度了。

他是長房長子,早慧聰敏,又得了這般可人的模樣,雷老爺把他當作掌上明珠,心肝脾肺,凡事總揀好的,那龍眼大的東珠,鴿卵大的羊脂白玉早早為他備下,連夫人都忍不住提醒他莫驕縱了。心下暗暗擔憂,這男身女相,總是招忌。

雷朔六歲的時候,本名雷涵卿。恰逢那年夫人和二姨太上蘇州西園戒幢寺上香,正好帶著大小兩位少爺,早聽聞戒幢寺主持雲清大師德高望重,便特地趕去一會。

雲清大師花甲之年,麵貌清奇剛朔,七寶袈裟,紫水沉香,寶相莊嚴,不坐蓮台,便是真佛。

主持一見雷涵卿便大呼了不得,夫人趕緊問:“大師,不才正是犬子,不知大師有何指教,因何驚呼?”

主持隻搖頭,說:“可否請將公子的生辰八字示於貧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