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劍十二(2 / 3)

人群嘩然起來。誰都沒有料到出這筆大錢的竟然是一個禁軍裝束的十四五歲孩子。

“這孩子哪來那麼多錢啊?”有人就在呂歸塵身邊問。

“可別小看孩子,這個據說是方氏的小兒子,他家裏,買下小半個南淮城呢。”

“這麼小的孩子也知道花錢捧姑娘?”

“別看得人家跟我們一樣,人家家裏貌美的婢女成群結隊,十三四歲上就有丫鬟陪房了……”

“一點點薄禮,助姑娘的清音。”方起召竭力做出大人的樣子,不過還是看得出在色角麵前他很局促。

色角沒有理他,隻是斜著身子瞥著他。

周圍的人哄笑起來,這樣天籟的嗓子,本來大家也都不想一個富豪就花錢藏在家裏,大家永遠再聽不著。方起召覺得渾身都不對,進不能退更沒臉,隻能從托盤上抓了一把金銖要塞在色角手裏。

色角閃開了:“你知道我是誰?”

方起召蒙得心上的女孩問了自己問題,大喜,急忙點頭:“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們見過的,上次你和……”

“知道我是誰還敢來找死?滾!”

色角忽然做了一件呂歸塵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她抬腿狠狠的踢在方起召的胸口,整個的把方起召的踢翻下台去!轟然巨響,方起召撞塌了台麵,書館裏麵亂成了一片。色角跟著竟然把台上的九枝銅燈也舉了起來,用力投了下去,擋住了要衝上來的雷雲正柯。九枝銅燈裏的清油潑濺出來,灑在桌布上,燃燒起來,做得近的兩個客人衣服也著了火。場麵越來越混亂了,又有幾盞照明的銅燈被閃避的人群撞翻,書館裏頓時就黑了一半下去。黑暗裏反而是燃燒的桌布和客人的衣服更鮮明。

“著火啦!著火啦!”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

書館裏本來還不知所措的人都亂了,紛紛往外麵擠去,夥計們急急忙忙的端著水去把火澆滅,卻擋不住人流。越來越多的燈被撞倒,周圍更黑了,隱約中呂歸塵隻看見東宮的少年們變了臉色,一齊拔出腰間的佩刀正往台上衝,方起召還想攔,但是已經攔不住。

“呆在這裏別動!”姬野大聲喊。

他跳上前麵的台麵,大步踏過一張又一張的桌子,被他踢飛的酒水和食物四處亂濺。最後他把最後一盞銅燈也踢翻了,借力跳到了台上。周圍完全陷入黑暗之前,呂歸塵看見他一腳飛踢向幽隱,把他逼退了。所有人這時都在往外跑,呂歸塵也想跑,但是他記著姬野的話,他要留在這裏和他的新朋友在一起。他怕被人流衝走了,於是緊緊抱住了一根柱子。

台上隻有拳腳的聲音,東宮的少年們似乎也是擔心黑暗裏誤傷了同伴,於是收起了佩刀。不時的有悶哼的聲音傳來,不是中拳就是中腳,呂歸塵豎起耳朵去聽,似乎都不是姬野的聲音,於是心裏稍微安定了一些。

“呃!”

呂歸塵心裏一震。這回是姬野的聲音了,聽上去他似乎中了一擊。

“你掐我幹什麼?”黑暗裏傳來姬野憤懣的聲音。

“我叫你趕快突圍啊?”是色角清清脆脆的聲音。

“你別管我!”

呂歸塵覺得頭頂有風,他抬頭去看。

許多年以後,呂歸塵無數次的回想那個瞬間,生怕遺漏了任何的細節。

他看見了光,黑暗裏隻有那麼一點火,是一根火絨,蓮花盛開那樣持在色角的掌中。她一手拿著那根火絨,一手摟著一根紅錦。紅錦拴在屋頂中心,本來是一個懸掛在台中央的錦球。色角是抓著這根紅錦蕩了出來,就像蕩秋千那樣,她在絕高處揭開了自己的麵具,抖開了長發。呂歸塵的眼裏,那一瞬就是陽光灑落的情景。那麼長的一束金發潑灑開來,映著燈光,把人的眼睛都照亮了。在那抹陽光下,女孩子抓著一根紅錦在半空中晃晃悠悠,晃晃悠悠。

那是個羽人,而且隻是一個羽人的年輕女孩。

女孩兒落在呂歸塵的身邊,她似乎可以在黑暗中看得很清楚,一把就把藏在呂歸塵身後桌子下的老板抓了出來:“喂,把我的工錢結了吧!”

“唉!姑奶奶你惹的這個事情怎麼算?你還要我付錢?”老板哭喪著臉。

“跟我有什麼關係啊?”女孩兒使勁晃著他,橫眉立目,“誰要你放這種垃圾進來的?我不單要工錢,我還要你賠我呢。”

“賠你什麼?”

“看見這人我惡心!”

“人家就是送錢,送錢送花給色角,有什麼不對?你不要他們的,偏要我的!”

“看得起你才要你的!”

“我沒錢!”

“吝嗇,我知道你貪財,出錢就肉痛!我就是要讓你這個老兔子肉痛!”

她失去了耐心,幹淨利索的一拳砸在老板麵門正中。老板翻了翻白眼昏了過去,女孩子從他腰裏摸了摸,開心起來:“找到了找到了。”

她掂著一隻沉重的皮囊,眉開眼笑起來。

“好了,都歸我了,”她滿意的點頭,“不義之財,取了取了都取了!”

“你……你是姬野的朋友吧?”呂歸塵戰戰兢兢的碰了碰她的胳膊。

女孩警覺的一收胳膊:“幹什麼?”

“我們……我們救救他吧。”

“哎喲,”女孩子喊了起來,似乎她這才想起姬野還在台上和人數遠遠超過自己的東宮少年對抗。

呂歸塵竭力往黑暗裏看去,看不清姬野和少年們的影子。女孩左左右右的看著,恍然大悟一樣,抓著呂歸塵的袖子:“來,跟我一起扯這根繩子。”

她遞到呂歸塵手裏的是她從台上蕩出來的那根紅錦。

“扯這個有什麼用?”呂歸塵昏昏沉沉的和她一起用力。

這時候老板悠悠的醒來,一看見孩子們在努力的扯這根紅錦,嚇得幾乎要跳起來:“那個不能扯,那個不能扯!”

“嗨啊!”女孩子喊著口號,兩個人一起發力。

呂歸塵聽見一陣怪異的響動,隨之而來的是吱呀吱呀的聲音,他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扭頭問女孩:“我們……我們到底幹了什麼?”

“這根繩子是拴在棚子頂上的,這個棚子本來就是隨便搭的,用力扯,當然就會塌下來。”

“塌下來!?”

“是啊,”女孩子忽然對著裏麵大喊,“姬野小心了,棚子要塌下來了!”

“羽然你到底在幹……”

姬野的聲音未完,轟然巨響,呂歸塵隻覺得眼前一黑,像是天都塌了下來。

鳳凰池。

月色正濃的時候,照得水麵清幽幽的水波飄漾。一艘方舟停在池邊,夜色中它的船身明顯比一般的船大,甲板上幾乎可以跑馬。鳳凰池通著順風渠,再接著一條建水的直流,江上的大船可以一直順溜而上進入南淮城,鳳凰池也掘得深,大可以容下平底的大船。

船上的人舉起了手,強健的水夫以長杆撐起了船身,把它緩緩的推離岸邊。這樣的大船出航不容易,風帆太大,不到深水可以轉圜的地方是不便打開的。

馬蹄聲從黑暗中傳來,大船已經從船塢漸漸的滑進深水裏,水夫們回頭去看動靜,船艙裏也有剽悍的武士按刀出來觀看動靜。

一匹馬上竟然人擠人的坐了三個孩子,三個人都氣喘籲籲的下馬,第一眼看見大船,其中那個女孩就揮著手大聲喊了起來:“停一下停一下,搭一條板子給我們跳!”

鳳凰池上的遊船有個舊俗,多半不避諱孩子,免費搭船就叫做跳板子。

“這不是遊船!”武士拒絕了,“這是要出航去雲中!”

“不管你是不是遊船了,救命啊救命啊!”女孩子把手攏在嘴邊,放聲大喊。

像是追著她的聲音而來,黑暗中有人舉著星星點點的火把,紛亂的馬蹄聲傳來,也不知追來的有多少人。

船艙簾子掀起,年輕人的聲音從裏麵傳來:“怎麼回事?”

“幾個孩子被人追,”武士回報,“打發了算了。”

“給他們一條板子,讓他們跳上來,”年輕人慵慵懶懶的說,“女孩子的聲音真是漂亮。”

“是!”武士立刻揮手示意。

船上的水夫向著岸上拋出了浮木和繩索製成了浮橋,正好可以貼近岸邊,為了穩住船身,水夫們升起了一半風帆,隱約可以看見整張帆都是青灰色的,揮著巨大古老的圖騰。羽然領頭,姬野和呂歸塵跟在後麵,三個人沿著浮橋抓住了船舷邊的繩索,浮橋立刻被撤了回來。岸上推船的水夫們再次發力,把整個大船徹底推進了水裏。

“哇!得救了得救了!”羽然不顧自己裙裾和軟鞋上都是水,興高采烈的高舉了手。

呂歸塵和姬野卻累得一左一右歪到在船舷邊。

岸上追趕的駿馬在水邊拉著馬急停,遠遠看去竟然有五六十人,每個人都打著火把,手裏提著家夥,隻不過有人是提著鐵刀,有人卻是提著板凳腿。為首的是一些禁軍裝束的年輕人,剩下的都是市井裝扮,個個都是怒不可遏的神色。幽隱上去狠狠的一腳,把一個水夫踢進水裏,惡狠狠的看著船上,他身後書館的夥計卻都指著船上叫罵,別的水夫湊過來想圍住他們,卻被禁軍的少年們拿刀逼住了。

“追啊追啊追啊!”羽然還不依不饒的,衝著岸上比鬼臉。

“丫頭,你到底犯下了多大的事情,這麼多的人追著你要你好看?都不像是善類呢,”船艙裏的年輕人並沒有出來,隻是低低的笑語。

羽然往裏麵瞟了幾眼,看不到人,隻好衝著岸上一指:“一幫癩蛤蟆,是他們先找事的!”

她的話激怒了岸上的人,雷雲正柯和彭連雲一起大吼起來:“你說誰是癩蛤蟆?不想活了?”

羽然的手遙遙的指點著人群後麵的方起召:“就是那一隻……那一隻,對了,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她想起了這個新學會東陸俗語來,不禁眉飛色舞。

所有人都回頭去看方起召。他漲紅了臉,像是一隻發怒的公雞,也不管丟臉不丟臉,暴跳著衝著船上大吼:“臭婊子,別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我家任何一個燒火的老太婆都比你好看,我家裏的漂亮女人,我排著玩玩到我死也沒個玩!我不過是逗你開心,你說誰是癩蛤蟆?”

“哦,逗我開心啊!”羽然也不生氣,衝著岸上比了一陣子鬼臉,眼珠子骨碌碌的一轉,湊過去在姬野臉上輕輕蹭了一下。

“那我失望死啦!就不等方公子家大業大的來娶我了,我找別人去了!”

方起召死攥著拳頭,簡直恨不得一頭栽進水裏淹死,他一生之中從未受過那麼大的羞辱,更不能容忍自己敗給一個無家無業的“小妾生的雜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