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主點頭,遙遙地指著不遠處端坐的一群蠻族武士,“那邊居中的就是北陸金帳國的世子了,上次金帳國的天師出使,將軍也是見過的。”
息將軍注視了一刻,“旁邊那個,是青陽部九王呂豹隱厄魯吧?兩年前北陸七部中真顏部被整個滅族,就是他的手筆,見之令人心冷,金帳國也有這樣的名將。”
國主的心思卻並不在九王身上,“將軍為我看看,那個金帳國少主到底是真是假呢?我總覺得有些奇怪,這群人裏,他反倒不像個北蠻的樣子。金帳國的世子,竟是這麼孱弱的麼?”
呂歸塵抬頭看著天邊的雁,演武場裏的呼喝聲離他耳邊似乎很遠。他不喜歡這麼多人,低頭看著這黑壓壓的人群,覺得像是被壓得喘不過氣來。隻有這裏的天空還是跟北陸一樣的,瓦藍瓦藍的,有白色的雲,失群的大雁在天空穿過,就像是大草原上獨自騎馬奔馳的牧人,想到哪裏去,就到哪裏去,無拘無束。
“世子,這場演武是特為你準備的,該看的還是要看,不要失了禮數。”叔父低沉有力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是。”呂歸塵收回了目光。
他轉眼掃了一下不遠處下唐國的紫衣公卿們恭敬地侍立在旌旗下,隻覺得有些敬畏。他心裏動了一下,忽然覺得有人是在看他的。仔細看過去的時候,就在華服高冠的國主身邊,一個黑鎧的將軍正遙遙地注視著他。兩人的目光一碰,將軍衝著他微微一笑。呂歸塵愣了一下,也笑了笑,各自轉開了視線。
息將軍收回了目光,“恭喜國主,貨真價實的金帳國少主。”
“將軍這麼肯定?”
息將軍笑著點了點頭,“身體不好,可能是天生,人的眼神,卻難以掩飾。他一個十歲的孩子,在這樣的場麵下沒有絲毫慌亂,說明他心裏安靜。他不在意比武,目光遊移,大概是在金帳國,有比這激烈得多的比試,引不起他的興趣。不過臣可以確信他確實是金帳國的世子。還有他的眼神,如果不是出身在極富極貴中,見過太多的奢華,裝是裝不出這樣淡定厭倦的眼神來的。”
國主點了點頭,“有將軍這麼說,我算是放心多了。”
“拓拔將軍帶世子一路從北陸歸來,應該查實過世子的身份吧?”
“拓拔,畢竟還是外族,”國主覺得自己失言了,頓了一下,“他雖是忠於我們下唐,但是我們自己也要小心才好。”
他又遙指著演武場邊一名挎劍巡行的少年武士,“將軍看,幽隱年紀大了幾歲,氣度也沉穩了。如今東宮裏麵已經沒有他的對手,本公覺得是一代名將之才啊。將軍以為呢?”
息將軍的眉梢微微一挑,笑了。名叫幽隱的少年也不過十三四歲,身形魁梧,體格也矯健,臉色青冷。他每一步踏出都是尺半,靜靜地在演武場邊巡視,幾個也是東宮的伴讀少年跟在他左近,卻不敢貼上,低頭在一旁。幽隱的目光隻在場上的息轅身上,看也不看那些同伴一眼。
“麵臨大戰,臉紅是血勇,臉白是骨勇,臉青則是氣勇,”息將軍點頭,“幽隱是氣勇,氣概勇毅,是可造之材。”
“那我就放心了,”國主撚須微笑,“那麼幽隱壓陣,這一戰該不會給我們下唐丟臉吧?”
息將軍卻靜了一下沒有回答,他的目光掃到東宮少年們不遠處的兩個年輕人,那日在陽泉酒肆相遇的姬氏家主正圍著年幼的那個忙碌著,為他整理護臂,擦去皮盔下的汗水。而另一個獨自站在沒有人的一片地方,抱著他的槍,看著演武場裏,他的汗水一樣從皮盔裏流下,可是他像是感覺不到,他不看誰,也聽不見周圍的鼓點和喧嘩。靜靜的一個人,像是一塊倔強的石頭。
他懷裏的槍指著天空,槍刃上變幻著淒慘的烏金色。
演武場裏,息轅已經把對手逼到了演武場的邊緣。
“喝啊!”息轅猛然高舉重劍,用足力量全身撲上。
他這一撲用盡了最後的力量。劍術上息轅從小就是叔叔教授,息將軍號稱“東陸步戰三十年內第一人”,不會教出沒用的學生。可是息轅已經勝過一場,體力接不上來,第二個蠻族少年用一雙破盾的短錐槍,步伐靈活,不斷地遊走閃避。息轅知道對手在等什麼,他把勝負都賭在這一劍上,身體的重量和劍一起壓上。對手沒有後退的餘地,心裏一定會緊張,就難以閃避正麵而來的快捷劈斬。
蠻族少年果然選擇了格擋,重劍的力道帶著他退後一步,他背靠在演武場旁邊的木樁上,勉強撐住了息轅的劍。
“唉!”國主也惋惜起來,息轅那一劍,再加幾分力道也許就能讓對手的錐槍脫手。
“放開!”息轅忽然大吼了一聲!
蠻族少年忽然覺得劍上的力量成倍地增加,息轅竟然還能憋住一口氣在完全靜止中發力。錐槍被那股大力遠遠地震了出去,息轅高喊著再次舉劍,下唐君臣的坐席上已經是一片歡呼。
國主正要稱讚,卻聽見旁邊低低的一聲歎息。
“是靜嶽之劍,可惜還少了一點變通。”息將軍搖了搖頭。
人們靜下來仔細去看的時候,才發現息轅的劍並沒有斬下去,而是凝在了空中。蠻族少年一支錐槍脫手,另一支錐槍已經乘著空隙全力刺出,洞穿了息轅左手輕盾的銅皮!兩人都愣了一下,息轅猛地放開了盾退後,還想再找機會。已經遲了,蠻族少年的錐槍上套著銅盾,整個銅盾被他甩手拋了出去,正砸中息轅的胸口。
息轅的重劍脫手,已經全無兵器,蠻族少年一腳踏癟了落地的銅盾,錐槍筆直刺出。鑼聲震耳,息將軍猛地站了起來。息轅已經失去了平衡,這一刺,他左右都避不開了。
金屬的震鳴聲針一樣刺耳,第二柄錐槍貼著地麵滑了出去。蠻族少年跌跌撞撞地退了幾步,息轅一屁股坐到地上。多數人都看不清楚那瞬間的變化,隻看見隔開息轅和蠻族少年的是一柄沉重古舊的長槍,穿著禁軍服色的少年站在了演武場的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