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老太自從手摔骨折後脾氣壞多了,糖每天要吃,不給就會又哭又鬧。韓老師離開時間長了也不行,老太太總是直勾勾地盯著她,唉,怎麼說呢?韓老師忽然不合時宜地想起蘇林那隻壞脾氣的蘇格蘭牧羊犬。
蘇林還是沒能去上學,外公剛出院,疤子借的錢押給醫院後交了醫療費就所剩無幾了。韓老師本想再去找找皮主任,無奈人被瘋老太困住了,而且,也真沒臉去找。
倒是校長來找她了,校長一麵捶背一麵埋怨她:“我找你找了好幾圈你曉得不?”他說先問了那家小商品市場,知道韓老師在文具超市老板家當保姆——越怕丟人越是瞞不住,韓老師歎口氣:“您就說找我有啥事吧?”
校長手裏提溜了一隻垃圾袋,說是學校清理舊辦公桌時發現有個帶鎖的,因為一直放在角落裏,灰塵又多得嚇人,所以一直也沒人管它。清理課桌的人撬開一看裏麵全是閆老師的私人物品,就給她裝來了。
韓老師沒有急著打開垃圾袋,先給瘋老太準備完晚飯。她像個要打開禮物的孩子一樣,覺得等待的過程就像口裏含著顆糖,時間卻長回味越久。晚上回到自己的雜物間,她小心地打開垃圾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存折,她的心髒激動得差點就要停跳了。
是老閆的存折沒錯,數目是兩萬七千塊,不多也不少。韓老師有點小小的失望,按他的收入和他的開銷,怎麼地也該有十萬八萬吧。
接下來她看到一摞彙款單,頓時就明白了,那些每張三千兩千的彙款單,都是老閆寄給他的窮學生的,加起來有五萬多。
這個死老閆啊……
垃圾袋裏還有他們的結婚證,結婚證上老閆一臉的嚴肅,老閆頭大,脖子細細瘦瘦的,嘴角耷著,像是被人掐著脖子強迫的,但頭發是黑的;她那時皮膚多水嫩啊,臉也紅撲撲的,紅得就像脖子上戴著的紅絲巾,從眼神裏一直笑到心裏。
老閆不喝酒不打牌,曾經愛抽幾口煙,兩塊錢一包的煙,後來連煙也戒掉了。老閆吃菜也很省,一碟青菜,一碟花生米就可以打發了,沒有這些也成,就著碟涼拌馬齒莧也能悶頭吃兩碗米飯。老閆喜歡學校,住在簡陋的教工宿舍裏就很知足了,時常帶他的學生回來吃飯,給他們輔導功課,和他們談心。沒有學生的時候他一個人抱著本書,大聲誦讀,就像在課堂上一樣嚴肅認真,時常讀得淚流滿麵。
直到如今她也說不出為啥喜歡他,究竟喜歡他哪裏,想起他心裏總是不甘多於溫暖。個死鬼,你偉大,你無私,你克著自己到處做好事,你死了也沒人給你豎個英雄紀念碑。韓老師眼淚止不住地流起來,一流起來就沒個完,好像把一生的眼淚都要流幹了。
還有個塑料封皮的小本子,本子上記著他幾月幾號給學生寄的幾多錢,本月預計的開銷,準備買什麼書,鋼筆壞了要找人修一下,本子的末了他寫了一句:“65元,預計給羅嗦老伴買件襖。”
唉,他還是想到了她不是嗎?隻65這麼少!個死鬼,65塊隻能去服裝市場買件“黑心棉”襖吧?死鬼,就是你想到我了我也不感激你,你的心比那黑心棉還要黑啊。韓老師邊哭邊罵,哭累了罵累了就倒在床上睡著了,醒來發現自己手裏攥著存折和結婚證。
疤子因為窩藏罪被判了三年刑,他托人帶信來,讓韓老師以他姨媽的名義到看守所去看他,說是轉到監獄就遠了不方便探視了。
韓老師生平第一次去看守所,轉了幾道車,看到高大像筒子樓一樣的建築,知道那就是了。不知道是建築原因還是別的什麼,裏麵比外麵冷得多,到處充斥著一股濃烈的汗酸味兒。
疤子話真多,一見她嘴就沒停的意思,怪他自己交友不慎,原先不懂事的時候交了一幫江湖朋友,大家同吃同喝同“幹事業”,他們所謂的“事業”是什麼來錢就幹。後來他自己玩醒了,慢慢開始走正路了。前些時有個“朋友”來找他,要暫時放批“貨”在他倉庫裏,他爽爽利利地答應了,啥也沒問,因為原先他也沒少找過人家的麻煩。但現在麻煩找他來了,這批貨竟然是賊贓,他就這麼被牽進來了。
“別跟我扯了,你還是好好跟警察說清楚吧!趕緊出來是個正理。”韓老師急了,他進去了,他媽可怎麼辦?
疤子喃喃自語,現世報吧,該來的總歸要來的。他說他幹過多少壞事自己都記不得了,老天都給他記著呢。
知道嗎,閆老師……他抬起頭來看著韓老師,他那天發現我在……偷人家錢,他過來抓住我的手,他說,你在幹什麼,你可不能這樣下去啊孩子。我推他都推不開,他的勁真大,我慌了,腿也軟了,人就像麵條一樣癱了。我的“朋友”衝過來幫我,先亮出刀來,他不怕,捅了他一刀,他還是不撒手……但後來我看新聞才知道他死了,我好些天都不敢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