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前的魯幾納並不安靜,除了一線洲深處纏縈的腐屍飛蛩,商隊失蹤的可能像無頭蒼蠅一樣東衝西撞的黑勞士——旦丁加保佑,如果他還活著的話,還有在天黑之前重新潛入這片地獄般綠洲的兩個少年,我和巴庫!
沒有任何人強迫,我毛遂自薦。就在所有人在大老爺的呼籲聲中惶怍沉默的時候,我應聲而出,冷靜、坦然,甚至帶有一點慷慨赴死的味道走向亞索桑巴尼。如果能尋回普多斯沙的黑勞士,那麼,穿越魯幾納所遭遇的劫難也就變得沒那麼遺憾了。至於損失的財物,就像大老爺說的,世上沒有賺不回的錢財,隻要活著就有希望!
在沙洲附近,西穀拉是安靜的,安靜得令人窒息。亞索桑巴尼已經率領大駝隊先行離開,隻留下三匹血栗色的高大公駱駝。其中的一匹,就是為失蹤的黑勞士準備的——即使是一具屍體,大老爺都希望能夠在韋齊拉底克港將他火葬。按巴庫的說法,波斯佬希望整個韋齊拉底克都能看見,波斯商人是如何對待他的貿易夥伴的。一句話,他要讓全世界明白,波斯人完全可以用生命來托付,更不用說做生意。
“我會在港口迎接你們的!朋友們,你們是波斯人最可以信賴的夥伴!如果明天你們還不回來,我會雇請韋齊拉底克的通倫加伯爵派兵去尋找你們的,不管用多少代價!”這是亞索桑巴尼臨走前留下的話,最後一句重重說道,似乎刻意讓匍匐在地下的四位護隊扈從聽得清楚。
“狗驢的就會說好聽話!”巴庫悻悻道,一副老大不情願的樣子。我當然知道巴庫的心情,不僅他,我和達爾提也毫不例外。那些歘如飛電、生吞活食的屍蛩對每一個走過魯幾納的人來說都不啻一場噩夢。阿拉比說過:災難會接踵而來,但幸運不會重複兩次。這次重返魯幾納,無疑又是一場血腥的賭博,隻不過這次的賭注隻是我和巴庫罷了。但令我感激的是,即便滿腹牢騷,兄弟們也沒有對我突如其來的決定做出激烈的反對。旦丁加對子嗣們的神諭已經讓科多拉鎮的小油子們深刻地銘記了知恩必報的道理,雖然這次並不是大老爺和他的駝隊所直接麵臨的危險。
巴庫和達爾提也可能不太明白我更深層次處的想法。當然,駝背上的仙妮絲可能例外,這位去向不明來曆蹊蹺的姽嫿姑娘,她的一切已經不是我能夠把握的了。即便麵對麵,我對她的猜疑與戒備也始終未曾放棄過。
按我的安排,巴庫跟我去尋找失蹤的商客,而達爾提則一路護送仙妮絲到韋齊拉底克港。這樣的計劃基於很複雜情感的考慮,一方麵我既希望有個幫手,另一方麵我也不希望兩個兄弟都去冒險。還有,我希望達爾提盡快將仙妮絲交到接應她的人的手裏,善始善終。我依稀感覺,如果達爾提和仙妮絲在一起的話,大老爺商隊的餘程應該可以波瀾不驚。
仙妮絲和我們的邂逅,是一個誰都說不清道不明的緣份,但旦丁加賜予我的慧眼告訴我,這樣的緣份應該盡早結束,越快越好,盡管年少膚淺的我都沒法闡明令自己信服的理由。
仙妮絲蒼白虛弱的臉色也讓我很擔憂,這到底是什麼原因呢?很難想像,在漫漫大漠中十幾天的行程中僅僅依靠一點清水就能夠維持到終點。
就在大老爺怒火十足的沙啞嗓音還在魯幾納外圍的沙漠回蕩的時候,我低聲問道:“達爾提,你的小夥伴似乎不是很妙喔,譬如她蒼白的臉色,你感覺到了嗎?”
達爾提看了仙妮絲一眼,憂心忡忡道:“是的羅蘭特,她應該病得很重!我問過大老爺,他說商隊裏沒有米司摩(在科多拉人們對醫生的尊稱),也沒有湯藥,你說怎麼辦?”
我沉吟道:“達爾提,就是有藥,可能也治不了她的病。”達爾提睜大了眼睛,滿臉困惑。
我沒有在意他的的反應,繼續壓低聲音問道:“有一點我很感興趣,達爾提,你把仙妮絲抱上駱駝時,她也是這樣病病懨懨的嗎?”
達爾提略略思索,搖了搖頭道:“不是的,羅蘭特,那時候她還沒生病呢,氣色挺好的。”
我眨巴著眼睛苦苦思索,爾後拍拍達爾提肩膀,下定決心道:“達爾提,你先陪仙妮絲去韋齊拉底克港吧,聽大老爺說,在那裏會有親人接應的,然後你就在那裏等待我和巴庫。”達爾提大惑不解道:“你說什麼呀羅蘭特?不是一塊走嗎?”
“不是,”我深深吸了口氣,盯著達爾提說道,“大老爺的話你都聽到了吧?既然沒人願意幫大老爺這個忙,那就隻有我們來了。旦丁加的子孫不應該忘記先祖的訓諭,我準備和巴庫一同返回魯幾納,去尋找那位可憐的黑勞士。”
達爾提大吃一驚:“回去魯幾納?!羅蘭特,你想清楚了沒有?”我斷然點了點頭。
達爾提還沒反應過來,巴庫就已經驚慌失措地嚷嚷開了:“什麼什麼?羅蘭特,你忘記沙洲裏麵的蟲子了?喂,達爾提,我們商量一下,你去魯幾納,我送仙妮絲,小姑娘會喜歡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