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我家不遠的廣場,是本市三大廣場之一,每到夏季就會有音樂噴泉,很多人來此跳舞。今年夏天我經常光顧那裏,不是為了跳舞,而是要減肥。“你現在太胖了,再胖下去會有很多麻煩。”我老婆和大夫在我向一百五衝刺的時候就這麼說,如今我一百七了才下此決定,我覺得真有點對不住他們。我減肥的方法單一,隻是散步,而且不會很遠,最遠就是涉足於那個廣場。每當此時我便已滿頭大汗,一般都會走到噴泉邊上站著,故意淋一些飄散的水點。在逗留期間,我曾無數次地嚐試著鼓起勇氣去跟某一位阿姨學學國標,或者混進那支龐大的僵屍舞蹈隊列,但每每都以失敗告終。後來我終究隻是在噴泉邊上站著。
忽然有一天我注意到廣場上的三個民工,他們就坐在對麵,和我隔著噴泉相望。他們中的兩個年紀大概在三十歲上下,另外一個大一些,應該有四十了,黑瘦黑瘦的,腦形上尖,頭發不長但很蓬亂,眼珠子和牙齒都有點發黃,尤其是兩顆門牙,很黃很黃,滿是煙漬。他們都穿著長褲,上衣一律紮在裏麵,露著腰帶上的鐵牌,都是金利來或者鱷魚的。他們的腿大概由於長期務農的緣故多少都有些羅圈,從而使褲子也偏離了原來的版型,使得膝關節內側起了很多褶皺。他們彼此有交談,但很少,大部分時間都是看著各自眼裏的東西。有時候他們會側身摸煙,動作緩慢且艱難,掏出來後都是各抽各的,從不禮讓。從那天起我每天都看見他們,日複一日,天天如此,不僅來去的時間恒定,連動作和服裝也從無變化。我曾經一度想過去和他們攀談,但又不忍擾了他們的清靜。
眼看著夏天就要過去了,一入秋,這裏的人就會變少,噴泉也會停止,等到天氣涼了就會徹底荒蕪,隻到來年夏天。很清楚,過不多久,我們,我和那三個民工就要再見了,實事上他們最近逗留的時間也確在縮短,今天晚上,我忽然有一種衝動,很想知道他們究竟是哪個工地上的,住在哪裏。隻是一種衝動,完全是善意的,我想這應該屬於人類情感之中愛的範疇。於是,我決定跟蹤他們。九點鍾左右他們離開,我立刻跟在後麵,我們穿過整條建設路,然後斜穿進民族路和海洋路,後來居然進了文化北路。這裏是城市的正中心,建築物早已經飽和了,根本不會有工程隊的駐地,我不禁開始懷疑起他們的動機,會不會是盜竊團夥呢?當然不會。這個假設很快就被排除,他們跟本沒作任何停留就前往道南了。這是一條通往鄉下的路,也就是說我們已經走過整個市區。在爬道南立交橋的高坡時,我看著他們傾斜而上,他們到底要去哪兒呢?我真怕他們沿著這個角度一不小心走到月亮上去。過了橋和城市便劃清了界限,從而也把建築工地的可能降至最低,難不成他們就是這裏的農民,每天晚上步行穿越整個市區去廣場上閑坐?這不是不可能,但需要一個充分的理由才能成立,比如他們中的誰看上了哪個女人,拉那兩個前去壯膽;或者說他發現某女酷似當年的誰誰而拉另兩個前來確認。但隨這我們的進一步前行,這些理由也變得毫無要義了,因為這時我們已走過村子,再沒一點人氣了。
後來他們終於停住腳步了,轉過身,和我麵對著。我們相距幾十米遠,月光下隱約見他們都麵露慍色,年齡大一些的那個開始對我進行質問,他說我們難道不像民工麼?我很奇怪,就反問他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們不是民工麼?他忽然變的很霸道,堅持要我先回答他的問題,我見另外的兩個也目露凶光,隻好說,是啊很像啊,我一直以為你們就是民工呢。他這才稍稍緩和了一些,問我為什麼要跟蹤他們。我回答說我也說不太好,好奇吧。為什麼好奇呢?這個問題我是這樣解答的,我說本市的民工最喜歡聚集在人民廣場看大電視,其次是去夜市看大腿,實在熱的天氣還會分散著去夜場超市吹空調,但像你們這樣長期光臨文化廣場的實在不多。我說完以後他們都呈現出恍然大悟的深情,紛紛表示自己理解的不夠。於是我說你們是演員吧?他們說差不多啦。我說別差不多,你們到底是幹什麼的?起初他們支支吾吾,後來問得急了,一個年輕的就說,我們是狐仙行了吧。聽上去很像在賭氣。然而當我準被說什麼的時候,他們卻真的靈光一閃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