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四,京城本已是花團錦簇的時節,卻因著一片靈幡素裹,顯出滿城蕭瑟來。
迎靈是按皇子的舊例,自城外起便由各處起棚祭祀,因蕭琰一直未出宮建府,停靈處便仍設在內宮。
一片素白的隊伍逶迤直入皇城,謝冰弦跟在靈車一側,身後是一臉緊張的葉隨。出宮的時候,他們誰也沒有想過今生還有回來的這一天,更想不到,回來時是這樣的物是人非。前路要如何走,他們誰也看不出頭緒,單看迎靈時幾乎要將她剁了的國舅,今日過不過得了皇帝這關,還是未知之數。
早有內監拍著手向內報信,殿前分列的群臣皆素服白帶,按品行禮,而九層蓮台之上,帝後皆在,謝冰弦能看見他們腰間係著的白綾,卻因隔得遠了,看不清麵容。
“臣奉旨迎靈回京。”
靈車在階前停住,隨著國舅一聲令下,眾人皆齊齊跪下。謝冰弦定了定心神,捧起那麵小小的神位,跟在國舅之後,一步步踏上漢白玉石階。
從前不管多大的事,都有蕭琰為她擋,躲在背後的她可以害怕可以哭鬧,而如今,隻剩了手中冰冷的牌位,當一切都要自己去麵對時,方知這走的每一步,都如踩在刀尖。
“民女謝冰弦,送三皇子回京。”
謝冰弦低頭跪在皇帝麵前,高台上靜得沒有一絲聲息,她甚至能聽見自己膝蓋觸地的聲音。
良久無言,有內侍將謝冰弦手中的牌位遞了上去,她仿佛看見皇帝的袍角晃了晃,而後,那個威嚴而蒼老的聲音緩緩自頭頂傳來,“他回來了……你還在這裏幹什麼?”
“嗬,你們不是傾心相愛,生死不離的嗎?為何他死了,你卻還在這裏?”皇帝的聲音冷漠而諷刺,謝冰弦心裏沉了沉,垂首不語。
“朕早知你是禍國殃民的妖女!朕當日就不該有婦人之仁饒你一命!如今朕的愛子為你而死,又該去怪誰?!他既如此喜歡你,你不如現在就去陪他!也算朕成全你們這段不知天高地厚的孽緣!”
隻聽皇帝一聲暴喝,將幾件什物朝她劈頭蓋臉砸下,謝冰弦摸了摸額角,撿起來卻是一隻酒杯,一把匕首,一條白綾。
要麵對什麼她之前也猜到了大半,眼前的皇帝原比她想象中要克製許多。為這一天她足足支撐了一個月,到了眼前反而一絲恐懼擔憂也沒有,反而覺得無比解脫。
謝冰弦端端正正地朝著皇帝拜了一拜,抬頭直視天子的目光,“民女謝陛下成全。隻是民女上路前,還有幾句話要對陛下說——是三殿下的遺言。”
老皇帝身軀震了震,虎目圓睜,“他……還有何話要說?”
“民女請陛下屏退左右,進殿說話。”
“皇上不可!”皇後當即攔在前麵,“隻怕此女身帶不詳,居心叵測啊——”
“我已與蕭琰拜堂成親,既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又會對父親有什麼不測?他彌留之際要我轉達對父親的隻言片語,隻不過是要盡人世最後一分孝道,又怎會成了叵測居心?到底是誰別有用心,天地可鑒!任是誰要阻我,滿朝文武在前,也先抬出理來!”
謝冰弦高聲打斷她,冷冷一眼掃過全場,不知噎住了多少人。
皇後目光一暗,還欲說什麼,卻被皇帝止住,“你們都退下,你……跟朕進殿來。”
※ ※ ※
宮門轟然合上,空曠大殿內,隻剩兩人。
皇帝背對她站著,身形依舊威武,此時卻有種說不出的荒涼。
“他……有什麼話?”他的聲音有一絲沙啞和顫抖,甚至還有些祈求的意味,像是要靠著這隻言片語捕捉愛子最後的痕跡。
謝冰弦深深吸了口氣,抬起頭緩緩道,“他離去前,並無話要對皇上說。自始至終,他,一字一句,都沒有留給你,留給這個宮廷!”
皇帝猛然轉身,目光中驚怒交加,他不可抑止地顫抖起來,忽然抓住她的肩膀,尖利地咆哮起來:“都是你!都是你!是你毀了朕最好的兒子!是你讓他拋家棄父!是你逼他走上死路!是你讓他與朕父子反目,朕連他最後一麵也見不著!是你毀了他一輩子!——你這妖女!”
老皇帝五指如爪,深深掐進她的肩胛,幾乎要將她捏碎,謝冰弦不知哪裏來得力氣,奮力掙脫開,幾個踉蹌跌坐在地上。
“他到底因何而死,我就不信你不明白!”謝冰弦毫不畏懼地看向皇帝,諷刺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