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蕭琰躺在榻上，青衫烏發，一如初見時，那個倚靠在翠竹紅牆下，溫潤如玉的少年。仿佛就是那一叢竹子裏走下的仙人，他吹笛，連仙鶴也愛聽。
隻是病氣已漸漸吞噬了他的身體，失去血色的臉上，隻剩下蒼白憔悴。
命薄如紙，似煙火，轉瞬灰飛煙滅。
“蕭琰，”謝冰弦溫柔地俯下身，摸摸他的額頭，“醒醒，該起來了……”
蕭琰的眼簾動了動，幽幽睜開一線，“弦兒……”他似乎想笑，但是到了嘴邊，卻沒有力氣提起來。
謝冰弦捧著他的臉，輕輕地將自己的臉頰貼上去，“懶蟲，該起來了……你聽外麵多熱鬧……”
柴門外，鞭炮聲震耳欲聾，鑼鼓喧天，陣陣喜樂伴著孩子們的拍手和歡笑，從門扉裏飄進來，夕陽仿佛也沾染了喜色，融融灑在兩人身上，鍍出一層金輝。
“你看，我今天好不好看？”謝冰弦在他麵前轉個圈圈，她穿了一身大紅的衣裙，看得出倉促之下還來不及趕製精細的龍鳳圖案，隻在衣襟和袖口繡了喜慶的合歡花。
強忍著奪眶的眼淚，她顫抖著吻了吻他的唇角。
“蕭琰，今天我們成親呢……”
曾經清明如水的眼底已蒙上了一層渾濁，蕭琰目光閃了閃，眼角滑下一滴滾燙的眼淚，薄唇顫抖了良久，輕聲吐出三個字：“傻丫頭……”
謝冰弦拉著他的手，放在自己頰上緩緩摩挲，“是，我就是個傻丫頭……我怕來生記不得你了，所以，你要記得我，你一定要記得我，記得我的模樣，記得我的一顰一笑，記得我最好的時光，好不好？我們好好把握這輩子……你答應過我我們這輩子再也不分開的是不是……”
“……”
淚落無聲，蕭琰用盡全身的力氣，緊緊抱住她。
千言萬語，隻化作兩行眼淚，滴在枕上，溶在一起，化開了一對錦繡鴛鴦。
此時此刻，他們心意相通，再不分離……
※ ※ ※
“一拜天地……”
蕭琰披了大紅的彩球，歪靠在高高墊起的榻上，謝冰弦滿臉喜氣，對著他盈盈一拜，蕭琰含笑垂目，輕輕點頭。
“二拜高堂……”
全村的人都被請來了，每個人的臉上都笑盈盈的，洋溢著豔羨和喜悅，男人們大聲鼓掌喝彩，女人們掩麵嬌笑，活潑的孩子繞著桌椅來回嬉戲，紅撲撲的臉蛋，仿佛年畫上走下來送子送福的小小仙童。
“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擔任司儀的葉隨又高唱了一聲，整個屋子頓時歡騰起來，特地換下黑衣，穿了身喜慶行頭的他卻仍不住掩麵衝了出去，在遠處放聲大哭。
披紅掛彩的房門悄悄合上，善解人意的鄉親們都退了出去，沒人來打擾兩人最後的寧靜。
蕭琰的眼神已有些散了，臉上卻染著兩抹淡淡的緋紅，平添了十分喜氣。
謝冰弦拿了梳子，拆散他和自己的發髻，從兩邊各剪下一縷，用紅線鬆鬆挽了一個結。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移。”
謝冰弦脫了鞋子，在他身邊躺下來，輕輕背誦起古時的詩句。
“今夕何夕，得此佳人……”
蕭琰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疊，譜出最美滿的姻緣。
“弦兒，你答應我，今後沒有我也要好好過……”
“嗯……”
“要做你想做的事，過你想過的生活……”
“我知道……”
“遇見一個對你好的人，若你也喜歡，就嫁給他……”
“……嗯……我一定找個比你好的人嫁了……”
“你要有個快樂的家，然後，把我忘了……不要記得我，不要記得任何從前的事……從此刻起，你會開始全新的人生，它值得你去好好把握……”
“……好……我一定把你忘了……今生，來世，我都不記得……”
“……嗬嗬……聽話，這樣我才可以放心地走……”
“……放心吧……你為我操心那麼久，是該好好休息了……”
他清淺笑著，微微歪過頭。
再沒有回應，謝冰弦側了個身，將臉對著他灰敗的麵頰，結發青絲下，淚水已濕透半個枕頭。
“可是，你欠我的眼淚，要怎麼還呢……你這傻瓜……”
她緩緩笑了笑，伸手攏住他半個身子，緊緊貼在他的麵頰上，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