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語重心長。
“我不，商人重利輕離別，自古就有人這麼說了，我從小就沒人疼沒人照顧，我憑什麼還要找個做生意的，姐，你不能這麼自私，你可以找農村來的姐夫，而且活得那麼幸福，憑什麼就反對我？！”
小雨小臉一板，有點生氣。
江小雪也生氣了，皺眉對她道：“你那什麼大元還不如你姐夫！”
小雨也怒了，對她板臉道：“怎麼比不上？”
江小雪冷冷一笑，她對小雨道：“你姐夫好歹是重點大學畢業，好歹月入過萬。你姐夫雖然是農村的，好歹是鳳凰男，你那個當兵的，連鳳凰男都不是！”
江小雪惱火的尖酸刻薄的說出真相。
小雨也火了，冷臉道：“我就是喜歡他，他對我好就行了，初中畢業又怎麼了！”
小雪看到妹妹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樣子，知道這樣吵下去，隻會讓她越來越固執，就像當年的自己一樣，她看了看小雨，長歎口氣，對她道：“小雨，姐今天跟你說實話，和你姐夫在一起，結婚到今年是第五個年頭了，他們家不停的出事，都是因為一輩子沒錢惹出來的，姐我實在是沒覺得有多幸福，姐是過來人，真心的勸你一句，不要嫁給農村男人，真的。”
江小雪想起這四五年來的經曆，她在北方凍得渾身發抖，臥床不起，吃飯的時候，她隻能貓在灶腳，吃著一點點殘食，生個皮膚過敏，隻知道打點滴，看了無數醫生，要開車到市裏才能治得好，廁所是灰堆，買的零食衣服生活用品全是山寨貨，北方的集市上大風一起，灰塵黑土塑料袋垃圾滿天飛，沒有電腦沒有電視，沒有任何娛樂活動。生了十個閨女還在拚命的想生兒子。現在就更是不用提，公公死了，文虎死了，婆婆長住醫院，老公癡癡呆呆，老公說因為他沒賺夠錢，所以他爹他弟是他害死的，她江小雪說因為當初她反對他回家寄錢，所以他爹他弟是她害死的，老太太又怎麼想？這個家還像一個家嗎？李文龍說得沒錯，如果他們李家是城裏人，也許公公就不會為了賺那幾百塊去工地打工，也許文虎就不會舍不得吃舍不得看病，不會拖到胃癌晚期暈倒在學校食堂才發現，一切都是因為沒錢！悲劇就是這樣，從最細小的事情開始，一環扣一環，最終不可收拾，無法回頭。
她的淚水湧了出來，無論如何，她不能讓妹妹走自己的老路，更何況，她現在想嫁的男人，還不如李文龍，她不能明明看到是一個火坑，還讓妹妹往裏麵跳！她現在不天真了，所以她看得清，妹妹還天真著，所以她要勸醒她。
看到姐姐的淚水，江小雨也征了征，原本板起臉，像一隻張著翅膀隨時準備打架的小母雞，如今緩和了臉色，抽了一張紙巾給江小雪，好聲好氣的對她姐姐說道：“姐，你有話就說，哭什麼嘛。”
小雪接過紙巾，抹了一下眼淚，然後慢慢的把她這些年，所有經曆的事都對小雨說了。最後，她說道：“小雨，你姐夫還是有能力的，你這個大元，從部隊出來還能做什麼，你想想，無外就是兩種可能，當一輩子兵或者複員，就算他一輩子呆在部隊，那麼你一輩子要當軍嫂，當軍嫂是很可憐的。”
“他過陣子就複員了。”
江小雨聽完姐姐的訴說，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她淡淡的說出來，江小雪點點頭，對她說道：“小雨，他複員能做什麼，他在部隊當了什麼軍官沒有？”
江小雨搖了搖頭，淡淡說道：“他是力氣大，被部隊選上的，沒有什麼學曆，沒當上軍官。”
江小雪說道：“據我所知道的，不是軍官的話，一般複員就是直接回老家，到時你怎麼辦，你和他一起回農村，做一個河南農婦？”
江小雨頭一昂，下巴崩緊了，對小雪說道：“我大學畢業，我可以在城裏找到工作啊，大不了我養他好了。”
江小雪哭笑不得，想不到妹妹竟然為了愛情說出這種話，她對她道：“你不要說這麼沒誌氣的話，你沒有真正生活過，一直是媽養著你供你讀書，現在大學生值什麼錢，大學生工作都找不到。你沒了媽，你能一畢業就打理公司，工作找不找得到都是一個未知數！”
江小雨別過臉去，不吭聲，一會嘟嘟道：“有愛不就行了嗎，你們真現實，姐，你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小雪搖了搖頭，對她道：“小雨，生活逼得你不得不現實，姐就是以前太天真才吃了這麼多苦頭，所以姐不能讓你走我的老路，小雨。姐也不是要你馬上和他斷，你先看看，不要告訴媽媽，好好想一想，不要一時衝動。”
江小雨大概也是被江小雪的眼淚嚇到了，她說道：“好啦，我不會跟媽說的，我幫她打理生意就是。”
江小雪才稍微放了心，她吐口氣，又看了一眼妹妹，聽進她勸說的妹妹卻一臉鬱悶，兩道眉毛皺在一起，沒有了剛開始進門時候的幸福小女人的樣子了。江小雪在心裏歎了口氣，總覺得這以後還會鬧出什麼事來。
讓江小雪唯一安慰的是，囡囡現在會叫媽媽了，也許是王媽教會她的，囡囡現在越來越漂亮，皮膚像她一樣雪白，烏黑發亮的眉眼，眼睛大大的，小鼻子十分筆直，集合了江小雪和李文龍所有的優點，而且最難得的是，一歲不到的孩子竟然有一頭烏黑濃密的頭發，所有見到囡囡的人都說這孩子以後肯定是個大美女，江小雪這幾個月已經累得都要絕望了，隻有囡囡，是她支撐下去的動力。王媽把孩子遞給她，逗著寶寶說道：“囡囡，叫媽媽，媽——媽——。”
王媽笑眯眯的指著江小雪，示意孩子開口，寶寶烏溜溜的眼睛看著江小雪，江小雪也緊張的看著孩子，她一直盼望著這一天，時光過得真快啊，孩子竟然會開口說話了，真的會叫媽媽了嗎，王媽剛開始告訴她時，她還不相信。
江小雪抱著孩子，緊張的等在那裏。
“媽————媽媽！”
囡囡的小腳起勁的在小雪的膝蓋上蹦幾蹦，拍了拍小手，竟然清脆的叫了出來，江小雪聽到這聲“媽媽”眼淚刷的就落了下來，幸福感充盈心間，再怎麼艱難，活下去也有動力了，她在瞬間想到了癡癡呆呆陷在自責的泥沼裏不能自救的李文龍，心內靈光一閃，她抱緊了孩子，對她示意道：“囡，叫爸爸，爸——爸爸。”
囡囡定定的看著江小雪，學著她張開小嘴，“媽——媽媽。”
江小雪哭笑不得，一遍一遍的教著孩子，晚上回去的時候，雖然孩子還不會叫爸爸，她還是把孩子親自抱到了李文龍麵前，想著現在的她無法安慰他，喚醒他，讓他振作起來，最後一個希望就是寶寶了。
“來，囡囡，叫爸爸——爸——爸爸。”
江小雪扶著孩子站在李文龍的電腦桌子，李文龍就呆呆坐在那裏，臉上依然沒有任何表情，像一個提線木偶，囡囡的小手向李文龍伸過去，一下一下的拍打著他的肩膀，他也無動於衷，江小雪沒有放棄，努力笑著，一遍一遍的教著孩子：“囡囡，叫爸爸，爸——爸。”
囡囡學著媽媽的發音，看著李文龍“爸，——爸爸。”
她脆脆的叫出來了，她學會了！江小雪的眼淚湧了出來，她抹著眼淚對李文龍說道：“文龍，你聽到沒有，囡囡叫你爸爸了，囡囡會叫你爸爸了。”
她抬起頭來，才發現兩行眼淚沿著李文龍的臉頰流了下來，他抬起頭來，看著孩子，然後猛的抱住，大哭出聲。
李文龍好了，第二天就開始振作精神去上班，和江小雪主動說話，不久後，婆婆也出院了，一家人總算過上了正常的生活，江小雪鬆了一口氣，以為這生活總算苦盡甘來，然而，讓她沒有想到的是，相對而言，李文龍振作起來，婆婆康複出院，他們算是正常了，可是對於她江小雪，正因為婆婆走出了陰影，開始努力積極的麵對生活了（他老李家不能絕後！），因為這一點，對於她江小雪卻是苦難的開始。
從江小雪與李文龍結婚那一年開始，隻要一回李文龍的老家，兩個老人就催著小雪和文龍生孩子，兩個人被逼無奈，隻得口頭答應著，等到回了深圳，各自忙著工作事業，所以一直拖了下來，這一拖就是四年。四年後江小雪才懷孕生了囡囡。囡囡剛生下來的時候，婆婆就很失望，還給孫女取名叫“招弟”江小雪因為這件事和老人大吵，後來如果不是老太太兩個女兒的事，內心受到感動，才對江小雪網開了一麵，再接著就是文虎出事了。如今將近一年過去了，生活慢慢的恢複常態，老太太卻不安份了，她想著他們李家不能絕後，如今她最心愛的小兒子走了，她隻有一個大兒子了，如果大兒子不生一個男孩，他們李家就要絕後了，所以無論如何，她必須勸服江小雪生第二胎。
這是老太太的打算，而且態度十分的堅決，當時江小雪還蒙在鼓裏，和婆婆住了也將近兩年了，婆婆前後生病兩三次，都是她在醫院衣不解帶的侍候，江小雪心想著人心都是肉長的，這個家經了這麼多事，老太太不會再為難她了。她自認為不再天真，還是太天真了，婆媳極難成為一家，感情上親如一家基本是不可能的，除非是這個家頻臨絕境，讓雙方意識到，這個家沒有你不行，否則一切都是扯談。在她婆婆的心裏，老李家不能絕後，老李家的香火比什麼都重要！至於在她生病住院期間，江小雪衣不解帶的服侍她，她會記在心裏，但是對比李家的香火，這一切簡直不屑一顧！老太太開始積極麵對生活後，就一直忙著老李家香火這個問題，已經無數次在李文龍耳邊提起，李文龍也口頭上答應了無數次，會說服江小雪，但是他知道江小雪不可能同意再生，所以一直隻是嘴上糊弄著老娘，把這事往後拖著。
事情拖著拖著，到了最後總會成為大問題爆發出來！
在文虎的頭年，一家子人開著車子回了老家，老太太哭哭啼啼好幾天，在李文龍去給他爸和文虎拜祭的時候，老太太和江小雪把想法說了出來，要她再生，無論如何要給老李家生個兒子！
江小雪莫明其妙，想著這老太太怎麼臨時變卦，她盡量和氣的對她說道：“媽，你說過，不要我生了。”（言下之意你老太太怎麼能出爾反爾？）
老太太看她一眼，想這兒媳子怎麼這麼不明事理，現在還是從前嗎？如果文虎還活著，她都懶得和她提。老太太冷聲道：“是，我以前是說過這樣的話，因為以前我們老李家有兩個兒子，我們老李家不可能絕後，但是現在毛虎沒了，我隻有毛龍一個了，你要是不生，我們老李家就絕後了，我不能對不起老李家的列祖列宗！”
江小雪聽這意思，老太太是一定要她生兒子了，她想著老太太是挺可憐，所以按捺住火氣，對老人說道：“媽，毛虎的事我也很難過，但是，媽，我不能再生了。”
她心裏想著你老太太就是想要一個孫子，如果我第二胎又是一個女的呢。是不是要一直沒完沒了的生下去？
老太太對她道：“不行，一定要生！”
江小雪想著這不是無理取鬧嗎，她不吭聲了，想著她說再多也沒用，等著李文龍回來，讓李文龍去勸醒他老娘吧。
江小雪心情不好，為了避免和婆婆起衝突，她一個人走到院子外麵去，剛在那裏出了一會神，就聽到一個女人的粗大嗓門，“這不是嬸子嗎？”江小雪回過頭來，就看到劉季海他媳子牽著兩個丫頭，懷裏抱著一個孩子向她走過來。（江小雪想她果然又生了）江小雪笑了笑，一時間也不知說什麼，隻好點點頭表示招呼，劉季海媳子已經到了她麵前，兩個丫頭也已經跑到了她的麵前，劉季海媳子對兩個丫頭說道：“四夠，小臭，快叫奶奶。”
四夠和小臭聽話的叫了一聲奶奶，江小雪低下頭，看到小臭那孩子長得更漂亮了，個子長高了，皮膚也是黑裏俏，光滑無比，濃濃的眉眼，可愛的小鼻子，紅紅的小嘴唇，那麼漂亮的孩子就是在城裏也不多見，江小雪在那裏驚歎道：“這孩子越來越漂亮啊。”
小雪把小臭抱了起來，劉季海媳子笑了笑，對小雪說道：“長得好看有啥用，丫頭片子罷了。嬸子，你看我家的改成，俺終於生兒子啦。”
小雪愣了愣，聽到劉季海媳子無比激動得償宿願的聲音，她抬起頭來，眼前看到的就是劉季海媳子一張如花怒放的臉，她的臉上都是驕傲。
“第十三胎了，前麵三個還是丫頭，所以一直在生著，基本上一年一個。去年懷上的，今年生下來，總算生個男孩了，俺家那個不知道多高興，整整兩三個月，晚上睡覺了都笑出聲，你看，帶把的。”
劉季海媳子把懷中的兒子抱給江小雪看，剛剛幾個月大的孩子穿著開膛褲，看得到******，江小雪想著她總算是生了十三個閨女生了一個兒子了，四處炫耀告之也可以體諒，可是看到劉季海媳子那樣開心幸福，對懷裏的孩子含在嘴裏怕化捧在手心怕掉的神情，她怎麼感覺有種悲涼呢，想著自己是不是有一天，也會像她一樣，為了生個男孩子不停的生，基本上一年一個，永遠不知停止，直到生下一個兒子為止，生命所有的意義都用來生一個兒子身上，這多麼荒唐多麼可笑啊。
一種酸楚無奈又極其可笑的情緒在江小雪的胸腔中徘徊著，她隻想大聲喊叫，大聲狂笑，想著怎麼落到今天這地步，怎麼走到今天這一步來了。
劉季海媳子還在滔滔不絕的誇著她懷中的兒子，詳細的向人介紹著她帶兒子的過程。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江小雪笑了笑，對她道：“那你現在豈不是有十三個丫頭加一個兒子了。”
“沒有，太多了，實在是養不活，其它幾個送人了，身邊帶著十個，天天吃飯都發愁，這麼多張嘴。”
劉季海媳子在那裏唉聲歎氣，歎一會氣，又笑起來，說道：“不過總算有兒子了。總算盼到了，以前的日子都是苦的，現有也算有苦有甜了。”
江小雪笑了笑，對她道：“是你們自個一定要生兒子，其實生男生女都一樣，這年頭女兒比兒子還要聽話。”
劉季海媳子立馬搖頭，她說道：“嬸子，你錯了，生男生女怎麼能一樣，不一樣，你看以前啊我們沒生兒子的時候村裏人都笑他，吵架罵他絕戶就等於是掐了他的命門，他說他這一輩子一定要生個兒子出來，生到老也要生！現在呢，沒人笑我們了，大家看到俺們，都恭喜俺們，這就是區別啊，生了兒子做人都硬氣了，背都挺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