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夢裏花】(1 / 2)

莫逆坐在矮竹凳上,膝頭放了一本清笠從山下帶回來給她解悶的話本。她神色專注地閱讀著話本,隨意地散著發,側臉的輪廓慈悲而沉靜柔和,秦贏考躺在榻上細細地用目光描摹著她如畫的眉眼,怎麼都看不膩一般。

直到她麵前熬著的藥發出“噗、噗、噗”的聲響,才打破了一室的靜謐。

她放下話本,從容不迫地倒出了一碗藥,擱放在桌上晾涼,抬頭一看窗外的天色,竟已經是黃昏了。金色的光芒從窗外灑在她的身上,留下一個模糊的金色剪影,刺痛了秦贏考的眼睛。她走到榻前坐下,溫柔地替秦贏考掖了掖被角。見秦贏考清澈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她輕笑,伸手幫他將額前的碎發擼到耳後。比起四年前剛被她帶上山的那個年僅九歲、瘦弱慘白得仿佛風一吹就會倒的秦贏考,現在的他已經被她養得白白嫩嫩,眉目間的稚氣褪去不少,容色越發的清俊起來。此時,他臉上甚至有了淡淡的紅暈。

秦贏考小獸一般的眸光亮了亮,享受著她指尖的觸碰。

“悶不悶?”她的聲音幹淨溫和,有教人如沐春風、心平氣和的魔力。

“不悶。”秦贏考回答時的聲音微微有些沙啞,這四年來每次在她為他施完針後都會渾身無力地在榻上休養兩三天。她總擔心他會覺得無聊,畢竟在她眼中他還隻是一個十三歲的孩子,正是好動、血氣方剛的年紀,卻從來不知道他有多喜歡施針後可以在榻上肆無忌憚地注視她的時光。

“我們後天下山可好?”

如平地一聲驚雷,秦贏考驀地睜大了眼睛,眼中沒有莫逆預料中的驚喜,那神色……竟似在害怕。

良久,他垂了眸,聲音艱澀地問:“可不可以……不下山?我……不想下山。”

他的語氣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和不為人知的乞求,莫逆微一錯愕,隨即又笑道:“小贏考天天在山上陪著我這個老太婆,不會覺得悶嗎?不想下山去玩嗎?”

“不要叫我小贏考,你也不是什麼老太婆!”秦贏考漲紅了一張俊臉,似乎有些氣惱,“我不想下山,一點也不想!”

他強壓下心頭猝然湧起的一股不安,雙臂一環抱住了莫逆,頭埋進莫逆胸前撒嬌似地蹭了蹭。

莫逆這才發現他早已不是四年前那個縮頭縮腦、明明懼怕卻一臉的孩子了,而是一個甚至快和她一樣高,臂彎有力的少年郎。

“為什麼不想下山?”莫逆莫名有些不自在,掙脫出少年的懷抱。

“……”秦贏考看著空空如也的胸前微微失落,心頭有千言萬語,卻喃喃說不出話來。

“如果是怕他們還會欺負你,那麼我向你保證,你父皇不會再讓他們為所欲為了。”一想起四年前那個病得骨瘦如柴、剛剛失去了母妃的秦贏考,被別的皇子妃嬪欺負的滿頭鮮血淋漓的樣子,莫逆就無法不心疼眼前的少年。

“我不是……”秦贏考努力搖頭,纖長的指節緊緊抓住了被單,“我隻是……隻是……”

隻是不想離開山上,不想離開你……

“你是一名皇子,不能任性,”莫逆背過身去,不去看秦贏考的灰敗的神色,“你的舅舅已經派人來接你了,如今就宿在山下的客棧裏等著你。昨天已經是我最後一次為你施針了,後天你的病就能痊愈了,到那時我送你下山。”

明明她的聲音永遠都波瀾不驚、溫柔和煦,可這句話在他聽來卻是如此冷酷無情。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又自嘲一笑,最後隻能說:“那我要你送我回宮……”便無法再言語。他惴惴不安地望著她的背影,等待她的回答。就在時間久到秦贏考以為莫逆會拒絕的時候,莫逆站在窗前低低地道:“好。”

癡癡地凝視著她的背影,秦贏考不得不承認這四年來,他還是無法了解這個謎一樣的女人。

四年前,她第一次出現在他的世界裏。

他從小病弱,那時母妃剛死,他被幾個皇子摁在地上打,滿身狼狽、滿身血汙,身上已經疼得毫無知覺,然後他看到了一身白衣的她……

他狼狽不堪地躺在地上仰視她,卑微得就像塵土,隻能看到她線條優美的下頷和纖塵不染的白衣,感覺到她的遺世獨立與絕代的風華。而也是這樣一個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人,緩緩蹲下了身子,拿出素白的手絹,輕柔的為他擦去了滿臉的血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