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麵的天氣似乎又不太好,窗簾的縫隙間泄露出一片昏黃無力的陽光,風很猛地刮著,把門窗撞得一陣陣亂響,鼻腔中似乎彌漫沙塵的氣息,幹澀澀地嗆。蕭唯這兩天總是在流鼻血,每每慌亂地捂了通紅的鼻子,跑到衛生間去衝洗,讓他緊張地追到門口,不安地替她懷念起上海晦澀、潮濕的冬。
人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話真的是一點都沒錯。江河在上海工作的時候,每到秋冬之交,當黃浦江灰沉沉的霧氣籠罩了城市的上空,他便開始痛苦起來,那永遠濕嗒嗒的太陽再也無法帶走他身上滿溢的水分,皮膚上層出不窮的濕疹折磨得他直想把自己扒下一層皮來。他試過了所有治療濕疹或者是相關皮膚病的藥物,跑遍了上海所有著名和不著名的醫院,終於得出了一個無奈的結論,那就是“沒治”。
“以後到了冬天,應該在我的‘外派補助’中加入‘皮膚損失費’。”
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他的老板說。
自然,任何一家單位,哪怕是象他那時供職的那家民營廣告公司,在財務製度上也沒有這樣一項支出,因而直到他辭去那份工作,帶了蕭唯回到北京的時候,他也不曾得到過半分錢的“皮膚損失費”。
“現在應該是我向你要‘鼻子營養費’了。”
蕭唯在他歉疚地望著她狼狽不堪衝洗著淌血的鼻子的時候,歪著濕漉漉的臉,鼻尖上凝著一滴淡紅色的水珠,頑皮地說。
江河這時候會激動得心頭熱熱的,撲上去把她緊緊地抱了,疼愛地親吻她濕濕的臉,唇上浸染著淡淡的血腥,任憑身邊的洗臉池的水龍頭“嘩嘩”地淌著水。
“這個月的水費又要貴了!”
蕭唯掙脫開他的擁吻後的第一句話讓他哭笑不得。
象當年他不適應上海的氣候一樣,蕭唯對於北京幹燥的冬天也是敏感非常。
“真沒想到,北京的‘沙塵暴’這樣厲害!”
蕭唯在北京過的第一個冬天,在遭遇了她平生未見的一場風沙之後,心有餘悸地說。
江河不知道是為自己,還是替北京的天氣,忽然有些愧疚起來。蕭唯決定把自己交托給他的時候,她那些閨中密友和死黨們在驚異之餘,紛紛表示著各色各樣的遺憾,更有甚者把種種威脅和恐嚇的招數都祭了出來,希望以此挽救這個“腦子壞了”的女孩子,在她們看來,一個上海姑娘要遠嫁北京,這簡直就是一件極其不可思議的事情。
“北京的風沙就能把你吹成‘木乃伊’!”
蕭唯的摯友趙婉伊表情誇張地警告著她,她望著她的眼光,就象是看到一條鮮活的魚兒被烤焦在熾熱的沙灘上一樣。
“純粹是胡說!”
江河在蕭唯對自己學說過趙婉伊的威脅後,憤憤地駁斥著。
“整個一個對偉大社會主義中國的首都的汙蔑!”
確乎在江河的印象中,北京的天永遠是那樣藍,氣候永遠是那樣爽,至於風沙,那已經是很久遠以前的事情了。不錯,在江河的孩提時代,北京的冬天經常會遭遇風沙的襲擊,那時,母親和姐姐們出門的時候總要用一條紗巾包住口鼻,每當沙塵來臨的時候,他便可以享受到母親親自給他洗臉的幸福,那時,當母親嘮叨著從他的小耳朵裏挖出滿指甲的沙土的時候,他甚至希望北京最好天天都有風沙,那樣,他那永遠被工作和家務糾纏得難以顧及家裏五個孩子的母親,就可以對他多一份格外的看顧了。但北京的風沙卻隨著他一天天的長大,漸漸地消失了。
“這是‘三北防護林’的作用。”
上中學的時候,地理老師很鄭重很欣慰地給他們講解其中的原委,然後把懸掛在黑板上的《中國地形圖》上一條動人的綠色指點給他和同學們,充滿了崇敬地告訴他們,那是人類戰勝自然的典範。
“那,現在‘防護林’呢?”
蕭唯終於感受到被風沙蒸發、幹燥成“木乃伊”的可能,戰戰兢兢地追問,希冀著從江河的眼底看到那條綿延的綠色飄帶。
江河咽了口吐沫,對終於忍禁不住塵埃鼻腔的刺激,撕心裂腹地打了一個噴嚏,翻著白眼,答不上來了。
鬼知道那“三北防護林”上哪兒去了!如果不是被那些斷子絕孫的人亂砍亂伐掉了,就一定是現在的沙塵暴比他小時候凶猛了,那可憐的綠色再也無力阻擋住它們了。總之,在江河帶著蕭唯回到北京的第一個冬天,他信誓旦旦地否認過的沙塵毫不留情地籠罩了北京城和這座城市中的每一個居民。
江河起床之後,洗漱完畢,給加濕器裏添了水,然後對著“噝噝”噴出的白色蒸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鼻孔和人中處立刻細密地凝了一層水珠。
加濕器是他專為蕭唯買的,第一次看到蕭唯流鼻血的時候他嚇了一跳。在他的概念中,似乎隻有小孩子才會流鼻血。
“你沒事兒吧?”
他緊張地問她,心裏在那一刻把所有的不祥都瀏覽了一遍。
據說現在年輕人得白血病的特別多,而典型的症狀就是鼻子出血,他著實地把自己嚇得不輕。在那個黃浦江畔的蕭唯把童貞交付給他的不眠之夜,在蕭唯垂了淚把懷裏藏著的戶口本掏出來展現在他麵前的那一刻,他曾經暗自發過重誓,要一生一世守護著她,絕不讓她受到任何的傷害,因此,每當蕭唯的生活中和身體上出現一點點差池的時候,他都會緊張地把自己的心懸得老高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