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大殿上還是一派端莊肅穆,我低著頭神色冷淡地把玩玉杯。對麵坐著的年輕家主在我臉上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幾眼,才確定這幾日不是故意推脫不見,而是真的在養傷。
出門前我照了一眼鏡子,臉色微白,稍有憔悴,但雙目的神光比起平常更加明銳,利而疏冷。
嚴賢坐在他身邊,臉上沒有該有的得意和歡喜,隻是低著頭,神色模糊不清。偶爾抬頭看我一眼,不知在想什麼。
“這幾日陳某與小弟交談許久,失散的這麼多年各自的機緣難測,但如今總歸是再相見,我想家母在天之靈也了無遺憾了。”
這話內中的含義,算是把嚴賢的身份定妥了。宗主聞言笑了一聲,“既然如此,轅華便向家主道一聲恭喜,沒想到貴族的少爺,竟在我古月宗修行多年,這樣也不得不說句緣分。”
“多年來承蒙貴宗照顧,陳某該說聲謝,”陳靆端起手邊的茶,“如此恩情,丹江陳氏記下,他日若有需要,必當回報。”
這一聲定下的承諾非同凡響,八族之一的陳氏的人情,還起來就是這般大方。宗主眼裏劃過一絲歡喜的笑意,與陳氏交上關係,對古月宗的發展無疑是有極大的好處。
“要說謝,陳某最該謝的還是傅長老與令師。若不是宋修士救回小弟,相距百年時光,就算找到了,怕也隻是一捧黃土。”他的語氣猶然是從容雍雅,帶上淺淡的暖意,聽在耳中頗是誠懇,“傅長老為小弟操了那麼多心,陳某心知肚明,這恩情深重,陳某定不辜負。”
我抬起眼,淡淡掃了一眼嚴賢,“不必如此,嚴賢結丹之後便已經不是我的師弟。”
在場人都露出驚愕的神情,陳靆臉上控製得好,眼裏卻有訝然。執掌陳氏多年,平日裏就算與人交鋒,也是圓滑狡詐,刀鋒笑藏,想來是沒被這麼直白地回絕過。嚴賢認祖歸宗之後,身價就不比往日小小修士那樣輕賤,憑著養育之恩四個字,從陳氏那裏得到的好處就數之不盡。這樣的拒絕,無疑是在把好處往門外扔。
梁長老狠狠剜了我一眼,我沒理他,繼續說道:“家主好意,傅晴波心領了,但我與嚴賢已經沒有關係,說不上辜負不辜負。”
陳靆身後的護衛修士眼神一冷。
陳靆指尖微抬,示意他不要動作,臉上笑容不變,緩聲道:“小弟與我提過,長老與他本是親密無間的師兄弟,卻突然換了態度冷漠以對,到現在仍然不知緣由,想來內中是有什麼誤會,方才發展到這樣的程度。今日相對,長老不妨給陳某一個麵子,將這事好好說道,若讓這同門情誼受損蒙塵,未免可惜了長老過去的精心愛護和小弟這一番孺慕。”
“傅某與嚴賢,緣分已盡,無需多言。從今之後,他隻是家主的小弟,再非我的師弟。”
這麼駁了麵子,陳靆眼裏的光微微暗下來,還沒開口,他身後的修士已經冷下神色:“放肆。”
神識如滔天海浪轟然而來,氣機凜冽。我毒傷初愈,受到這樣的鎖定身體微微一晃,起初落了下風,隨即收斂心神,不動聲色地抿起一個冷笑,悍然還擊。
勢態尖銳森冷,殺意凝然成境,像一把鋒刀刺破眉心,又像一個牢籠捆鎖敵手,修羅血氣隱隱顯露,逼得背脊上騰升出寒意。對方眼裏露出訝然,像是沒有想到我區區初期敢和他抗衡,然後不甘示弱地押上七成之功,勢要讓我低頭。
我經曆太多,對神識的凝煉遠遠強於同階,因境界所限,和後期相比還是差了一截。但勝在殺意強烈,未戰先怯人心神,一時之間還未吃虧。元嬰時就敢和分神長老拚鬥,又怎麼會怕他。他雖然高於我,但眼下我並不隻是一個孤家寡人,頂著長老的名號,若是敗了也讓古月宗麵上無光。
數次交鋒,我戰意越發高昂,愈戰愈強,不退半步。體內驟然蔓延開一股熱流,灼熱難耐,短短數息竟有席卷之勢,熟悉非常。身體下意識一僵,短短一刻就已經分神。
我一感受到複發的藥性,內心大罵李長老,給我灌了那麼多藥,竟然還沒把欲毒清理幹淨,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壞事。心有外事,神識殺意大減,當即落了下風,對方長驅直入,猝不妨被打得一個結實,悶哼一聲,臉色驟然慘白,頭痛欲裂。
“砰”的一聲輕響,宗主的茶杯落桌,頃刻間化去了大殿裏異樣的氣氛,向來溫潤的臉上此時神色淡淡,不見喜怒。
“丹江陳氏,真是好大的威風。”
我與那護衛修士的交鋒,看似漫長,實際上隻是短短一瞬。在場大多數人都還未反應過來,宗主卻已經看個清楚。
陳靆弱在修為,剛才發生了什麼還未有察覺,但一顆通透玲瓏的心在其他長老冷淡不悅的目光紛紛落在他身後時,就已經把事情猜出個七八分了。
就算陳氏威勢大於古月宗,當眾嗬斥長老放肆並出手,也是極大的不妥。前麵說了,古月宗不在十門派之列,也在這個等級內外徘徊,雖然比六八十低上一籌,卻絕非中小門派那樣能任他陳氏呼來喝去而唯唯諾諾不敢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