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覓前蹤(3 / 3)

寇景文惋惜不已,又和院長攀談幾句,起身告辭離開。經過護士台的時候,見那位小護士還在,就又寒暄幾句,佯裝隨意問道:

“腦外科劉剛醫生是什麼時候離職的?”

“劉醫生啊,我想想看……好像很久了,我來這家醫院沒多長時間他就走了。”

病曆燒毀,護士辭職,醫生離職。一切似乎都很偶然。在回香港的飛機上,寇景文多數時間是在閉目養神,在腦子裏把所有信息重組,打亂,再重組,仿佛在做一道極其複雜的數學題。

寇景文走下飛機,他的行李很少,所以走得比別人都快。

當他終於從停車場密密麻麻的車子中找到自己的車時,旁邊一輛紅色跑車按了幾下喇叭,寇景文向那邊望了一眼,隻見那車駕駛室的窗戶玻璃緩緩放下,麥世希從裏麵探出頭:“上車,Vincent。”

“謝了,世希,我自己有車。”

寇景文禮節性微笑了一下,拿出車鑰匙,正要打開車門,但不知從哪裏鑽出兩個壯碩的男人,一前一後站在他的車旁,顯然來者不善。

麥世希也微笑著。“Vincent,賞臉上來坐一坐吧,我有話和你說。你的車,我會讓他們開到聖保祿醫院的停車場。”

站在車前的那個男人從寇景文手中奪過鑰匙,鑽進駕駛室發動了車子,車後的一個也走上前來。寇景文沒等他有所舉動,略微轉身,用肘部突然猛擊對方下頦,那人痛得嚎了一聲,捂著臉向後倒。

寇景文走到麥世希的車前,拉開門坐了上去。

“世希,你該讓他們學習一些禮儀。我不喜歡這種邀請方式,希望下不為例。”

“沒有下次,這次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麥世希笑著踩了一腳油門,跑車呼嘯著竄出停車場。

車停在海邊護欄外,兩人下車,麥世希從後備箱拿出兩聽啤酒,丟給寇景文一聽,自己打開一聽,仰脖灌了一大口。

“謝謝,我不喝酒。”寇景文把啤酒輕輕放在車頂,“你想和我說什麼?”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是怎麼在上海找到Sissi的?”

寇景文笑了一下:“知不知道有什麼關係?你已經找到她了。”

“不,我覺得你很有必要知道。”麥世希晃著手中的易拉罐,“我本以為她會搭三點鍾那班夜機去北京,也差點搭另一班八點的飛機跟去,可臨檢以前,我覺得應該先查旅客名單,一查才發現,那班夜機的旅客名單中沒有她,後來去售票窗口查詢,發現她買了早上八點去上海的機票;接著,我又打電話到聖保祿醫院,護士告訴我說,你家中有急事,一早就回上海了。怎麼會那麼巧呢?”

“是啊,是很巧,不過,人生本來就有很多巧合。”寇景文淡淡地說。

“說得好,Vincent,人生的確有很多巧合,有些巧合太完美了,完美得近乎預謀。”麥世希靠在護欄上,一口喝盡啤酒,把易拉罐丟向幾步開外的垃圾桶,慢悠悠地說,“我曾經很好奇丁安凡的男友是誰,可怎麼也想不到,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原來他一直潛伏在我和Sissi身旁。別擔心,我不是懷疑你的教育背景,我請人在美國和上海都反複查過,那些都是真的。其實,我沒資格生氣,你唯一瞞著我的是和丁安凡的關係,但這是你的隱私,瞞著別人也很正常。”

寇景文沒有說話。麥世希看了看他,笑著繼續往下說。

“保持沉默是個聰明的辦法。在得知你的底細後,Vincent,我開始很欽佩你,非常欽佩,真的。換作我,我不可能麵對一個酷似你前女友的女人的時候不動聲色,更做不到在她的現任男友麵前談笑風生。”

“丁安凡不是我的前女友,她是我的未婚妻。”寇景文一字一句地說,咬音很慢很重。

麥世希眯起眼睛。“可她已經死了,我在將軍澳為她修了一座墓,你要去拜祭嗎?”

話音未落,臉上已被重重砸了一拳,打得他撞在護欄上跌倒在地。他捂著臉向上看,隻見寇景文緊緊攥著拳頭,雙眼血紅,仿佛在向外噴射著怒火。但也能看得出,他在極力克製自己不再揮出第二拳,是個遵守sportsmanship的紳士。

如不是親身體驗,麥世希怎麼也不相信麵前這位近乎發狂的男人就是之前那位儒雅醫生,一時有些膽怯。但他很快就調整好了狀態,慢慢揩淨嘴角的血,扶著欄杆站起身來,笑道:“你得接受現實,Vincent,你可以把羅芷歆當成丁安凡,但羅芷歆是誰?她是當紅影視明星,是萬人矚目的公眾人物,她習慣了鎂光燈,習慣了鮮花掌聲,習慣了眾星捧月,習慣了揮金如土,她習慣了這個圈子的所有生活方式,在這條路上,她前途無量,你不可能指望她去過丁安凡的生活。”

麥世希從西服口袋裏掏出煙盒,取出一支點上,優雅吐出幾個煙圈,繼續慢條斯理地說:“舉個很簡單的例子,在上海,我隻帶她去恒隆廣場,隻有那裏的氣派才配得上她,而類似南京路和四川路這種地方,她看都不會看一眼。”

他在欄杆上撣了撣煙灰,望著遠處的海麵,像是感慨,又像規勸。“我知道你愛Sissi,你把你對丁安凡的愛轉移到了她的身上,可如果你真的愛她,應該希望她幸福,該成全她的幸福。我愛她,我會給她所有女人都渴望得到的一切,無論榮華富貴還是關懷嗬護,我會讓她比周圍任何女人都幸福快樂,而你,能嗎?”

寇景文背靠欄杆,望著林立的高樓大廈和川流不息的人群,怒火看似平息,但目光淩厲依舊。

“關於Sissi的幸福,你我都沒有權力決定什麼,要看她自己的選擇。丁安凡永遠是丁安凡,誰都取代不了她,你既然讓我接受現實,你自己也必須承認,現實根本無可改變!”

寇景文說的很慢,字字鏗鏘,擲地有聲。

麥世希怔住了,看著寇景文大步流星離開。他第一次明白應該認真對待這個競爭對手的時候,卻隻能看清楚他的背影。又一根煙抽完後,這個背影終於讓他想起在什麼地方見過。

羅芷歆默默把自己的衣物一件件塞進皮箱,因狗仔隊而起的那場風波已經過去,她也該回到淺水灣自己的公寓裏了。她沒有告知麥世希,打算先搬再說。

“小姐。”麗莎悄悄出現在房門口,“請問您還有什麼衣服要洗嗎?”

“沒有了,謝謝你。”

“麥先生的衣服在哪裏?我沒找到。”

“哦,他的衣服應該還在箱子裏。”

羅芷歆起身走進麥世希的臥室,他的箱子已經打開,衣服堆了一些在沙發上,穿過的襯衫淩亂揉成一團丟在地毯上,麗莎手腳麻利地把那些衣服理好抱進洗衣房,優秀的傭人向來都知道自己要幹什麼,並且幹到什麼程度,不需要主人吩咐太多。

離開麥世希的房間的時候,羅芷歆無意瞥了那敞開的箱子一眼,看到真皮夾層裏露出一個書角。

她好奇地走回去抽出那本書來看,一頁頁翻過去,看見在有一頁上寫著這麼一句:“此首《生查子》乃晏幾道所作。”

另起一行,寫道“丁安凡校注”。

羅芷歆的手開始顫抖,她又翻了幾頁,看到另一首詞,禁不住輕輕讀了出來:

“恨眉醉眼。甚輕輕覷著,神魂迷亂。

常記那回,小曲闌幹西畔。

鬢雲鬆、羅襪剗。

丁香笑吐嬌無限。語軟聲低,道我何曾慣。

雲雨未諧,早被東風吹散。

悶損人、天不管。”

念到最後一句,一陣天旋地轉的感覺襲來,羅芷歆跌坐在沙發上,眼淚已經淌了滿臉。

“道我何曾慣……”她重複念著,“……悶損人,天不管。……道我何曾慣。道我……何曾慣!……”

她抱著書輕輕啜泣起來,哭聲逐漸升級,由啜泣變成嗚咽,最後成了嚎啕,身體從肩頭到膝蓋都在跟隨哭聲劇烈抽動。

麗莎在洗衣房,洗衣設備都開著,根本聽不見羅芷歆的哭聲,羅芷歆就這樣酣暢淋漓地痛哭流涕,直到有人拚命搖晃她的肩膀。

“Sissi!你怎麼了?怎麼了?為什麼哭?”麥世希急促的問話近在耳畔。

羅芷歆抬眼看著麥世希,她的雙眼已經哭得紅腫。與此同時,麥世希看見了她手上拿著的那本書,神色驟變。

“Sissi,你怎麼會找到這本詞集?你翻我的箱子了?”

“沒有……”羅芷歆低下頭抽噎著,“你的箱子開著,書露出來了。……”

麥世希在她身旁坐下,攬緊她的肩膀。

“Sissi,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羅芷歆慢慢抬起眼看著他,慢慢掙脫他的胳膊,慢慢把書放到沙發上,慢慢開口說話,連眼淚也減緩了下滑速度,但這些卻無法掩蓋話語中的暴風驟雨。

“在丁安凡的家裏,我見到了她的照片,看到她的相片的那一刹,我想我明白了,明白你為什麼會有那些奇怪舉動,但我不願相信,也不想相信。”

“你……明白什麼了?”麥世希緩緩站了起來,後退了兩步。

“一直以來,雖然我總在猶豫是否接受你,但你,始終對我很好,很體貼,你的嗬護讓我很感動,我以為你是真的愛我,但是……從那次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喊的名字,到看見這本書,我終於明白,原來……原來……”

羅芷歆的麵頰上已縱橫著若幹條仿佛永遠都不會幹涸的小溪,溪流不時傾瀉而下,眼淚把她的話哽在喉嚨裏,須強咽哽噎才能連貫吐出。

“原來在你眼裏,我一直是丁安凡的替身!”

麥世希小心向前挪了幾步,輕輕扶住羅芷歆的肩。

“Sissi……”

“你不要碰我!”羅芷歆奮力甩開他的手,叫道,“我可以在別人的故事裏演別人的角色,但我不能忍受在自己的故事裏演別人!我從不用替身,也絕不會做別人的替身!”

她站起身來,奔進自己房間拎出箱子,跌跌撞撞衝下樓。

“Sissi!Sissi!你聽我說——!Sissi!”

麥世希也追了出去,大門卻在他麵前重重闔上,他推開大門,載著羅芷歆的計程車已經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