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白房子最後的巡禮(4)(1 / 3)

中國漢字中有一個字“羈”字。以前我不知道這個字的讀音,亦不知道這個字的意思,也就是在這一刻,我明白了,它叫“限製”,叫“規則”,叫“設置障礙”,叫“扼殺天性”。

那第一個製造出這個字的人,一定像我一樣,有過草原生活的經曆。說不定也會像我一樣,在一個良辰,麵對一片美景,去造訪一匹貌似幸福的馬,於是,他發現了這人類生活那可怕的本質。

當年的那匹馬現在已經沒有了,那一塊草原已經枯黃。

當年我站立的磚瓦窯甚至也沒有了。我問路邊的行人,問當年那座磚瓦窯在哪裏,行人們說,這地方根本就沒有什麼磚瓦窯,看著我呆頭呆頭的樣子,他們偷偷地說:“一個莒子!”

不過185團轉運站還在,行人們將那座麵北的低矮的破舊的房屋指給我,告訴我這就是185團轉運站。

眼前這個昨日的建築讓我明白了,我不是白日做夢,那個磚瓦窯,那個落日的黃昏,那匹馬,它們都曾確實存在過,並且進入過我的生活。

在吉木乃

2000年的8月1日早晨,作為這次白房子之行的最後的尾聲,我在邊防四團的安排下,去吉木乃邊防站。

吉木乃邊防站離我服役的北灣邊防站,距離其實並不遠,也就是60公裏吧。當然,這個60公裏是直線距離,即跨過額爾齊斯河,越過422高地,穿過南灣爭議地區和別爾克烏爭議地區就到了。也就是說是沿著邊境線騎馬行走。

但是我們這次的行程則要繞一個大彎子,即從哈巴河出發,南行到布爾津,然後,從布爾津,斜插到吉木乃去。

中午的時候,我們到達吉木乃縣城。

這個縣城我知道。雖然我並沒有來過這裏,但是我聽說過,當年,縣城緊靠著邊界,也就是說,和吉木乃邊防站在一起。邊防站裏出過好幾次事情,上級懷疑是和縣城裏潛伏的特務有關。可是誰是特務呢?又調查不出。於是,上級指示,將縣城後撤20公裏,脫離邊界。

眼下這個縣城,就應當是脫離邊界後,新修的那個縣城。

縣城很小,十字路口上樹著一杆高杆,四邊有四條幾百米長的街道。較之布爾津,較之哈巴河,它明顯地小多了,仿佛內地一個小鎮。

出了縣城,向正西前行20公裏,就是如今的中哈邊界了。

這20公裏的地麵上,散布著幾個兵團村莊。這裏的兵團叫186團。

緊靠著邊界,是吉木乃邊防站。

吉木乃之所以出名,是因為這裏是一個邊防會晤站。當年,中蘇之間的許多事情,都是在這裏會晤、會談解決的。

有一條邊境小河,小河的上麵有一座木橋,橋的兩邊,各有一個會晤室。中方有什麼事要會晤了,於是在自己的會晤室上插上國旗,蘇方見了,便越過木橋來會晤。蘇方有了事情,也是這樣。會晤上幾次以後,有些事情決定不了,於是請高一級的軍官來談,這樣,會晤也就升格為會談。通常,會談是由阿勒泰軍分區的首長,與齋桑軍區的首長來進行的。

據說,當年吉木乃邊防站的廁所,正對著界河,士兵們拉屎的時候,白白的屁股蛋子正對著蘇方。為此,蘇聯士兵曾經多次抗議。

我記得,那個坐在界碑上,轉著圈兒,高叫著“我出國了,我出國了”的愚蠢的分區參謀長,就是在這裏倒楣的。

吉木乃邊防站離界河200米,離哈站800米。

物換鬥移,事過境遷,陽光把一切陰霾都掃去了。如今的吉木乃,也像我此行中到過的所有的邊防站一樣,安寧、祥和。

因為今天是節日的緣故,邊防站還籠罩在一片輕鬆喜悅的氣氛中。

邊防四團的韓副團長恰好在這裏檢查工作,他熱情地歡迎我的到來。

我登上了了望台,舉目向哈薩克境內望去,眼前是一片荒涼。我的觸目所及,竟然不見一個人影。

當年,6000公裏漫長的中蘇邊界,蘇軍共部署有55個步兵師,12個戰役火箭師,10個坦克師,4個空降師,如今,好像一陣風都將它們吹走了一樣,我的眼前剩下的隻是一片虛無。它們都到哪裏去了呢?

也許,我臨行前,還要到邊界上來一次,就是為了看這一眼。

這是惡狠狠的一眼。

接著,在韓副團長的陪同下,我來到那座著名的會晤橋上。

這是一座木橋,這木橋已經年久失修。如今,圍繞著這座橋的那種森嚴、冷酷的氣息已經沒有了,它給我的感覺,更像一座鄉間小河上的那種小木橋。

木橋剛剛用紅油漆刷過,還十分鮮豔,木橋的中間,畫了一根白線,韓副團長說:白線的那邊,就是哈薩克斯坦了。

韓副團長說著,指著哈薩克斯坦那邊的油漆,罵了句“偷工減料”。他是嫌那邊的油漆塗得不勻,很多地方都沒有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