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微涼的午後,我正在家裏準備著第二天的出差行李,門鈴突然響了,郵遞員將一封普通的信件遞至我手中,然後轉身離去。
拆開信封一看,裏麵有兩張信紙,一張上麵隻是寫著零星的幾個不規則的字——老師,我想做您的學生;另一張是密密麻麻的成人字跡,意思是他的孩子先天性弱視,隻能艱難地看見很近很近的事物,因此在學校裏常被同學們嘲笑和捉弄,孩子雖小,但懂事,受了委屈不說,隻是一個人偷偷哭泣。家長為保護孩子的自尊心便讓她退學在家了,可孩子實在喜歡讀書,於是,家長經別人介紹,給我寫了這封信,請求我能單獨給她輔導功課。
看著那些雀躍在泛黃信件上的深情字語,再看看孩子那稚嫩的字跡,我似乎看見家長那期許的目光和孩子趴在桌上,頭努力低著,一字一字在信件上寫字的情景。心被濡濕,倏然難過起來,難以言表。我拿出手機,撥打信件上留下來的電話號碼,允諾免費給他孩子複習功課,直到她重新上學為止。電話那頭,是家長的萬般恩謝。
那一個春風橫吹的周末,我見到了我的這位學生——一個非常拘謹而有禮貌的女孩子。她紮著兩個馬尾辮,穿著整齊幹淨的衣服,笑起來,臉頰兩邊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可也許因為知道自己視力不好,她總是微微低著頭,顯得有些自卑。
第一次見麵,我沒有直接給她補習功課,而是給她講了許多童話故事,如《大灰狼與小白兔》、《國王與大丞》、《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等,以此來增進我與她之間的感情,好進一步了解她。她聽得非常認真,回答問題也很積極,興趣盎然的樣子。時光倉然,一小時似乎瞬間而過,轉身離開前,我給她做了一道測試題:讓她從前麵的幾個故事裏,隨意抽取一個關鍵詞,然後簡單地造個句子。她選擇了“撒謊”一詞,然後思考了兩分多鍾,一字一頓地說出了她造的句子——“月亮,是一個會撒謊的孩子”。說完,她捂著自己的小手,似乎非常期待著我的肯定。
這一句話,確實是我所未想到的,把月亮比擬成孩子,可以,可是為什麼會“撒謊”?句子應該還沒完整啊。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於是沉默了會說:“再認真想想噢,老師下次課來告訴你答案。”
走在回去的路上,腦子裏反複回想著剛才的那一幕——在離開的時候,我似乎見到了那淺淌在她眼角的淚。想到眼淚,我猛然大悟:“對啊,她是個弱視的孩子,隻能非常艱難地看清眼前的景物,而月亮,或圓或缺,她又怎能知曉?於她而言,她隻能從書本上或別人口中知道月亮的形狀,有人說它像一艘彎彎的船,而有人卻告訴她那是圓圓的滿月。既然她從未看過月亮,而月亮卻又無端變化,她便自然覺得它就是一個會撒謊的孩子。如此想著,我自責不已,她的造句是想讓我這位老師告訴她困惑在她心中已久的確切的答案,而我的回答,卻如一陣冰冷的風,讓她原本生機勃勃的春天迎來陰霾寒冷的冬日。”
第二日在學校上課,我拿她的造句“月亮是個會撒謊的孩子”問學生們是否正確,幾乎是一大半的學生都否定了這個句子,可當我將女孩的故事陳述給他們聽時,那些幼小的善良的心靈一下子便被感動填滿,千萬般要求我帶他們去見這位女孩子。
當我們40多位學生排成一排,依次出現在女孩家裏,並說著“月亮是個會撒謊的孩子”的造句真美時,女孩愣住了,然後衝上來,抱住我,哭了。她說,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好。最後學生們相擁一起,強烈要求女孩跟他們一同到我們的學校上學讀書,做形影不離的好朋友。女孩允諾了,那是她第一次,抬起頭,正視我們。那淺淺的酒窩裏,綻開了一朵燦爛的自信之花。
數日後,我收到了女孩家長的來信,信的結尾這樣寫著:“孩子從未見過月亮,也看不見,但是,老師您卻在她心中勾勒出一輪美麗的月亮。相信,那皎潔的月亮,會讓她走出迷頓、困惑與自卑的時光……”
讀完信,心中洋溢著一種溫暖的幸福感。是啊,月亮是個會撒謊的孩子,這是我聽過的世上最動人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