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雨歎了口氣,而後問:“你們打算去哪兒?”
蚩尤道:“回家,怎麼?有什麼問題?”
尋雨漂亮的眉毛擰著,似在做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最後道:“我謹代表她們感謝你。”
蚩尤注視著尋雨的雙眼,眉毛動了動,淡淡道:“你說過好幾次了,但從來不見你有什麼實際行動。”
尋雨問:“那天晚上的人,是什麼來曆?”
蚩尤道:“刑天族的人與你們一直有摩擦,你看不出來?”
尋雨搖了搖頭,注視著蚩尤雙眼:“不,我不是說刑天族的人,你知道的,是那些戴著奇怪麵具的人。”
蚩尤說:“不清楚,你們還有其他的敵人嗎?”
尋雨蹙眉答:“我很肯定,沒有。”
說這句話時,尋雨再次抬眼看著蚩尤,仿佛想從他的眼睛裏看出點什麼來,然而蚩尤的神色如常,目光中帶著一絲堅定。
“想好去哪兒了?已經接近長流河南岸了,不如就在這裏分開吧。”
“你不想要鑄魂石了?”
蚩尤冷冷道:“你太小看我了,我自然有我的辦法,以後會讓族人殺回去,重新開采。”
尋雨道:“我不是懷疑你,媽媽一直告訴我鑄魂石很危險……”
“你剛才的話,除了懷疑我,還會有什麼別的解釋?”蚩尤似乎動了怒,“春天族中需要打獵,襄垣就讓我順便來問問,那種礦石除了澤部還有什麼產地。身為兄長,我隻需要幫小弟捎一點東西,我甚至連鑄魂石有什麼作用都不清楚。”
尋雨索性不再解釋,安靜地看著蚩尤。
二人相對沉默片刻,尋雨從蚩尤的眼中看出了某種隱約的氣勢,而蚩尤微微眯起眼,詫異地發現,這名纖弱的女孩,眼中竟流露出不遜於自己的堅定。
若說蚩尤是一座剛硬的山巒,尋雨就是曠野中的野草,彼此都有著驟雨狂瀾中不為所動的定力與毅力。
單純的心思令她雙目依舊清澈,猶如夜間最亮的星辰。
尋雨道:“我還沒想好帶她們去哪兒……你之前說的話還作數嗎?”
“當然。”蚩尤隨口道,“你如果願意跟我們回安邑,我會提供一個暫時的棲息地。你可以準備給你的母親報仇。”
“不。”尋雨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不需要報仇。”
蚩尤若有所思,說:“那麼叫她們起來,繼續前進。”
他轉身離去,尋雨在雨中裹著他的披風,注視著他的背影。
過了許久,尋雨急促喘息,臉頰滾燙,眼前發黑,一頭栽倒在地上。
十天後,長流河北岸,安邑村莊。
綿延的千裏沃野在那場暴雨後現出一片欣欣向榮之景,雨後烏雲一掃而空,現出碧藍如洗的晴空。
青草在黑土地下冒出新芽,安邑人砍掉了方圓百裏的樹林,在丘陵與平原上開墾出梯田。
他們迎來了有史以來最為繁盛的時期,烏衡帶著她的族人輾轉而來,加入安邑,成為周邊的附屬部族,派出族人跟隨安邑人學習耕種。
烏海的土地貧瘠,幾乎沒有作物可供食用,烏族人唯一能得到的隻有一種類似於高原澀果的野生作物。它們入口青澀,嚼得口舌疼痛。安邑人則自百年來不間斷的擄掠中得到了麩麥、黍、菽、稷等作物的種子。
更有一種十分神奇的東西,名喚“麻”,相傳是神農帶給凡人的。
安邑的婦人朝烏族人演示了一次以麻織布的過程,當即引起驚呼一片。
世事漸漸趨於平穩、靜好。蚩尤之威震懾長流河兩岸,沒有任何部族膽敢前來侵擾。
安邑有最好的鐵,最好的犁,以及最強壯的男人。澤部居於河畔,烏族則在靠西邊的丘陵上,安邑位於中心,與澤部、烏族遙相呼應。三族互通有無,在河邊興起了一個小規模的集市。
長流河南北岸分別設立了小小的碼頭,停著五六個舢板。開春後不少部族更將集市移到安邑部落外圍。
這裏取代了草海與荒岩山的交界,成為兩岸平原新興的交易中心。有安邑在,集市不再容易受到其他部族的侵擾,一時間竟是熱鬧非凡,隱約有了神州第一集市的模樣。
而尋雨半月前得了一場大病,至今仍臥床不起。蚩尤命玄夷前去配藥醫治,尋雨的氣色才逐漸好轉。
一個月後。
蚩尤徒步走過他的村莊中的每一寸領土——新的安邑,晨間熙熙攘攘,人聲嘈雜;夜裏則萬戶燈火,星芒隱約,天若穹廬,地如棋盤,一切安靜而美好。
他對他的努力成果很滿意。
蚩尤推開家門,襄垣正在以獸皮製造一個鞘,頭也不抬道:“那女的醒了?”
蚩尤道:“醒了,烏衡正陪著她,她自來了以後,你還沒去看看她。”
蚩尤走到屋內坐下,襄垣淡淡道:“沒有時間。去,把石頭給我取來。”
蚩尤哂道:“自己去。”說著眼中帶著一分調侃的意思。
襄垣蹙眉看著兄長不語,蚩尤饒有趣味道:“襄垣,你就這麼忙?”
襄垣無奈道:“我不想聽她囉唆,那女的總喜歡多管閑事。”
蚩尤道:“你總有些事情需要自己去解決的,人已經為你帶回來了,為什麼不去與她說說話?”
襄垣放下獸皮鞘,說:“你再不去,我就要走了。該鑄的劍沒辦法動工,每天沒完沒了地給你做這些小刀小匕首,我的目標不是做這種東西!你看這刀鞘,誰不能做?!為什麼一定要我?!”
蚩尤轉身端起水:“你的鑄冶品是整個集市上最搶手的,他們願意用十倍乃至百倍價值的東西來交換……偶爾也為哥哥做點什麼吧。”
襄垣道:“但你知道,他們為什麼會來換這些利器嗎?”
蚩尤漫不經心答:“當然知道,所有人都需要武裝自己,當你的刀與戈傳遍整個中原大地時,他們就會發起戰爭。”
“所以?”
蚩尤笑了笑,看著襄垣,答道:“所以‘劍’一定要做出來,我明白。哥哥隻是覺得,除了鑄劍,你還應該有點別的什麼生活。襄垣,你這麼沒日沒夜地待在屋子裏,不是去冶坊就是回家,不覺得很枯燥嗎?”
襄垣沒好氣道:“我對別的沒有興趣!女人除了添麻煩還會做什麼。”
蚩尤道:“譬如咱們各自娶一個女人,冬天讓她們燉好吃的,我的兒子,你的兒子,大家在屋子裏一起吃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