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澤部危局(3 / 3)

辛商點頭,轉身前去執行蚩尤分派的任務。

尋雨正從棚子裏收拾好出來,見狀問:“他……去哪裏?”

蚩尤淡淡道:“他有事,得走開一會兒。”

尋雨眉目間充滿憂色:“他身上血氣很重,又冷冰冰的,沒事吧?”

“尋雨,他的名字叫辛商,是和我換刀的兄弟,也是襄垣所敬重的兄長。”

“……對不起,是我冒犯了。”

蚩尤點了點頭,牽著諸懷獸韁繩,跟隨尋雨上山去。

澤部依山而建,位處密林之中,林立的小屋傍著山腰,綿延近裏。

此地小木屋分兩層,上層住人,下層則供飼養雞鴨等家禽之用。入夜時居民點起了火把,漫山小屋猶如星火點點在風裏搖曳,生趣盎然。

蚩尤強健的肩背上搭著尋雨的占卜棚布匹,赫然負起了搬運工的責任。

“這裏的森林地域越來越狹隘,沼澤已經快幹涸了。”尋雨沿著山路前行,邊走邊解釋道,“媽媽的身體又不太好,本想著兩年前就開始遷徙的……”

“遷徙到什麼地方去?”蚩尤問,“你們全是女人,到哪裏都會受欺負。”

尋雨兩道柳葉似的眉毛微擰:“女人又怎麼了?你媽媽不是女人?”

蚩尤絲毫不以為忤:“說到這個,你們一族是怎麼繁衍的?”

尋雨臉色發紅,嗔道:“我……不知道……媽媽說這裏的沼澤有股地氣,某一天當沼澤要送給澤部新生兒時……會從沼澤潭裏綻出泥泡,泡裏就是嬰兒……”

蚩尤若有所思道:“那麼你們……算是森林孕育出來的生靈了。”

尋雨道:“對,商羊大人說過,我們是自然的女兒。”

蚩尤緩緩點頭,若尋雨所言不虛,澤部不願遷徙也在情理之中。

這一族裏全是女人,想必還沒有做好歸附於父氏部族的心理準備,況且她們若與別族男子成婚,能不能順利生育還另說。

兩人走到某個屋子前,尋雨推開一扇門,提起放在門外的竹簍,笑道:“媽。”

木屋內傳出一陣劇烈的咳嗽。

“怎麼現在才回來?”疲憊而蒼老的女聲在屋裏問道。

尋雨解釋道:“今天集市上發生了點事……”

蚩尤在門外負手安靜地聽著,尋雨介紹了蚩尤,卻沒有提及他的身份,最後道:“我請他到咱們家裏來吃頓飯。”

澤部的大祭司笑道:“快請他進來。”

蚩尤推門入內,彬彬有禮地點頭,不想走出一步,腦袋磕到房梁上吊著的鐵鍋鐵器,一陣叮當響。

尋雨笑了起來,讓他在一旁坐下,大祭司笑道:“真對不起,我們的房子很狹小。”

蚩尤擺手示意無妨。尋雨從竹簍中取出一塊肉,一條魚,以及不少稻米,拿到屋外去生火做晚飯。

大祭司道:“你很強壯,你從哪裏來?”

蚩尤道:“長流河的北邊,我的族人在那裏開拓了一塊領地。”

大祭司緩緩點頭,說:“今天集市上的事情多謝你了,小夥子。我們與荒岩山的刑天族人一直有摩擦,卻找不到化解方法。”

蚩尤放下水碗,問:“這裏唯一能依靠的隻有草海,土地也不算肥沃,為何不遷到別的地方去?”

大祭司欷歔道:“你不明白,我們在這裏住得太久了。”

蚩尤說:“恕我直言,神州現在正是部族發展的開始,有許多弱小的部落,它們彼此合並,共同謀求信賴與生存,這樣才能延續下去。”

“據我所知,這裏的沼澤已經快幹涸了,如果上天再降幾次大旱,澤部勢必再無生存的地方。”

大祭司靜靜聽著,並不接話。良久,她咳了幾聲,而後陷入了漫長的沉思之中。

蚩尤淡淡道:“外頭還有許多水草豐美的地方,比如說我們居住的長流河畔。你們可以遷徙過去,兩族彼此呼應,互相照顧。”

外麵尋雨切肉的聲音一停。

大祭司道:“但我們能提供給你們什麼?”

蚩尤莞爾道:“怎麼不問,尋雨在集市上擺個攤子,想得到什麼酬勞?”

大祭司眼中露出欣喜的神色,蚩尤說:“有時候人與人之間互相幫助,是不需要理由的。”

“你真是這麼想的?”尋雨在屋外輕輕地說。

蚩尤不理會尋雨,摘下麵具,放在桌上,又說:“大祭司,我有一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大祭司點了點頭,蚩尤道:“在你的有生之年,沼澤不會幹涸,但當你離開人世之後,你的下一代,下下代,乃至以後澤部延續下來的族人,她們會遇見什麼呢?

“神州已開始劃分疆域,留在荒岩山與草海的交界處,遲早會受到外族的侵擾。遠的不說,光是今天在集市上出現的那一族人,三不五時來找麻煩就已經夠頭疼的了。

“不及早下決定,到了一百年後,兩百年後,咱們這些人已經死了,留下子孫麵對的,可就不止今天的困局。到那時她們的沼澤幹涸,山上樹木枯萎,其餘能生存下去的領域,又被其他的部族強行霸占。她們除了並入較強的部落之外無路可走,從此澤部銷聲匿跡,取而代之的是其餘強部的一支。”

“但年輕人……”大祭司緩緩道,“你的身上有一股殺戮氣息,令我覺得很不安,你的諾言真能兌現嗎?”

蚩尤一哂道:“弱肉強食,自古已然,殺戮並非為了侵占,往往也是一種令自己活下去的辦法。我答應你,澤部隻要願意,隨時都可以到長流河北岸來,我會辟出一個區域供你們耕作、居住。”

“吃飯了。”尋雨端著木盤進來,打斷了蚩尤與自己母親的談話。

三碗糙米,一條魚,一碗肉,幾人就著矮案和一星如豆般的昏暗油燈,開始吃晚飯。

大祭司吃吃停停,轉過身咳嗽,尋雨眉目間滿是憂色,忙為母親順背。

“尋雨,吃飽了帶蚩尤在附近走走吧。”大祭司和顏悅色對女兒說,眼中帶著慈祥的笑意。

尋雨哭笑不得地看了蚩尤一眼,蚩尤眉毛一揚,不置可否。

晚飯後,大祭司欲言又止,蚩尤知道她有話想對女兒說,便道:“我自己出去。”

他關上門出來,又砰地撞在門梁上,心道今天真是撞得夠多了。澤部的房子小,吃的也少,一碗飯下肚根本就與沒吃沒多大區別。

蚩尤的腳步無聲無息,他轉到房屋後,赤足踏在淤泥裏,側過耳朵,聽見屋內傳來的對話。

大祭司:“你過幾天,帶著一部分族人過長流河去看看,如果真像他所說的那樣……”

尋雨:“不,媽媽,我不會走的。”

大祭司:“尋雨,聽媽媽的話。蚩尤說的沒錯,咱們為了以後的族人,總要遷徙的。媽媽算是定下心來了……”

尋雨:“不,媽媽,那家夥本來就沒有什麼好心思。”

大祭司:“他看上去很誠實,起碼他照顧你,比起上次為了鑄魂石而找你的那個襄垣,媽媽要更放心……”

尋雨:“媽!你知道嗎?他就是襄垣的哥哥!”

大祭司蹙眉:“什麼?”

尋雨:“他們都是有目的的!”

屋內,大祭司十分驚訝,眼神遊移不定,臉色陷入了惶恐與不安之中。

蚩尤擰起兩道劍眉,繞過房屋,站在一棵大樹的樹蔭下,目中現出一股淩厲之色。他舔了圈嘴唇,舌底一翻,唇間現出一管小小的竹哨。

竹哨被輕輕吹響,聲音猶若歡欣的鳥叫,短促而輕快。

少頃,山腰另一邊也傳來幾聲鳥鳴,似在與他呼應。

辛商從山坡高處探出頭,銜著鳥哨反複吹響,帶著些遲疑。

蚩尤靜了一會兒,繼而連著三聲,最後一聲拖長尾調,於漫漫長夜中抑揚頓挫地一收。

辛商拔出腰刀,拉下額上木製麵具,擋住了整張臉。

安邑的衛士們紛紛戴好麵具。

辛商轉頭打了個手勢,早就在那處等候的刑天族人發出一陣大喊,搶著躍過坡頂,衝進了澤部村莊。

一場預謀許久的侵略戰在黑夜裏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