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東路茫茫
八一年的春天,當時可以種些自留地了,我正趕上“五一”放假,早晨起來就打算要上山背地,那塊地挺遠的,得走半個多小時,爸爸還要去酒坊幹活,就叮囑我:“帶好吃的喝的,累了就早點回家。”我答應著,扛著鎬頭走了。
那塊地的土質很好,柔黑鬆軟,一上午背了挺大一片,吃完帶的飯,躺在苞米稈子上休息一會,又接著背地,要是背到四五點鍾就能完成任務了,一點多鍾,我感覺胸口好像堵得慌,不痛快,喝了點水也沒好多少,這時天漸漸陰了,黑乎乎的,過一會刮來一陣冷風,下起了鵝毛大雪,雪不是雨,本應等一會再幹活,可是我一點幹下去的心情也沒有,扛起鎬頭就下山了。記得當時李子樹都開花了,我還在想,這麼大的雪,這開了的花不是要凍死了麼?
回到家進屋,看我的桌子上有一封信,我心裏一震:信封沒有字,趕緊打開,爸爸的筆跡。心跳加速,隻見上邊寫道:
“我的孩子們:看見這封信時,我已經走了,不要找爸爸,也不要痛苦。我每天都生活在痛苦中,身體上的,精神上的,實在難以承受。。。。。。這是一種解脫。。。。。。”
“我愛你們,我的孩子們!特別是還沒看到我唯一的兒子結婚,也是遺憾,但是我相信你們以後會生活的好些,希望我的兒子,能每月給我燒點紙。。。。。。”
“也不要告訴你們的媽媽了,就讓她在你姥姥身邊盡孝吧!”
“借薑孟非十元錢,要盡快還上。千萬不要去找我,找也找不到。。。。。。”
寫了兩頁紙,後邊的紙張明顯褶皺,顯然是被淚水浸濕。
我驚愕,腦袋嗡嗡響,“還是出事了,怎麼辦?怎麼辦?爸爸,爸爸你怎麼能這樣?去哪裏找你!”我瘋狂地跑到外邊,大喊:“爸爸!爸爸。。。。。。左右鄰居來了,我給他們看信,並問他們看見爸爸沒有?到哪個方向去了?
鄰居也是驚慌,有一個鄰居好像想起,說爸爸十點多鍾的時候,好像朝東邊走了。
顧不得多打聽,我趕緊向東邊跑。老牛溝的東邊,是很長很長的溝川,兩邊都是大山密林,隔著五六裏有兩個村子,我跑到山區,見到溝岔就站那大喊爸爸,還不能往裏走,得要先跑的多一些地方呀,招呼爸爸,萬一聽見呢?跑出去的時候大概二點半左右,我就跑一會兒,大喊一會兒,一直跑出十多裏地,天漸漸黑了下來。
我該怎麼辦呢?是再往前跑,還是往回走邊走邊喊呢?我隱隱地覺得好像不能再往前走,還是回頭再喊吧!喊著喊著,我嗓子啞了,喊不出聲音了,我坐在地上哭:“爸爸呀!這可讓我怎麼辦呢?”
幾個鄰居也向東邊幫忙找,遇見我說:“快八點了,還是先回家吧,明天多叫些人幫忙找。”我不想回去,我知道,現在要是找到,或許還能有生存的希望,明天,一切都完了!
鄰居看出我的心思:“這個時間了,該發生的,早就發生了,不該發生的,明天也不會晚,還是回家吧!”
我也是實在沒有力氣了,就邊喊邊走了回來。回來看見爸爸的東西,看見爸爸給我們留下的遺書實在是悲痛呀,忍不住大哭起來。
媽媽沒在家,大妹沒在家,三個妹妹都來了,都是十幾歲,也不能到大山裏跑呀!
大隊小隊的領導來了,詢問了一些情況,說:“明天動員所有社員到山上去找。”我們學校的校長也說:“明天就不上課了,讓男老師都去山上找。”
親戚們想起,要給媽媽打電話,我就讓二妹三妹明天去郵局打長途,再給大妹捎信,讓她回家。
第二天整個生產隊的男勞力都出動了,加上我們學校的二十多人,上百人大部分都到東邊,也有些往南北兩個方向找的。
我帶著飯,自己向東邊,一直在山裏走,翻過一山,再一山,爸爸在遺書裏說不讓找,可是作為後人怎麼能不找呢?我要讓我走的地方盡量的多,幻想我能遇到爸爸,最好是爸爸還在猶豫,我們抱著哭一會回家。又覺得這情景好像不大可能了,那就快些看見爸爸的屍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