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清風吹拂而過,吹亂了薑古樓兩鬢的長發,也吹飛了旁邊房屋牆壁上的一朵淩霄花。
它晃蕩著往街道裏飄下,落在了薑古樓的肩膀之上。
薑古樓像是毫無所覺地抬起衣袂,拂了拂肩膀,將淩霄花從肩上拂落,然後殘忍地將淩霄花踩在腳下,將腳下之花擰了個粉身碎骨的同時,他的表情也莫名其妙起來。
終於,薑古樓忍不住了,側身對旁邊的人說道:“你不是就要鄉試了嗎?還有這功夫扯我閑逛?拜托,我一刻幾百文上下好不好!”
盡管薑古樓在發牢騷,但閑得蛋疼的薑清河,依舊沉默不語。
他一路上的作態,就像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使得薑古樓頓時滿臉嫌棄地道:“你若再不說話,我可就去找小杏了,你要不要去?”
這話一落,薑清河霎時就像是被霜打的茄子,萎了:“我都已經這樣了,能別拿小杏來取笑我麼?”
他兩片嘴皮子研磨著,眼中淚光閃閃,還絲毫不顧體麵的抽噎起來。
見狀,薑古樓頓時有些無語,邁起小步子離薑清河側移了幾步,臉上擺出一副我不認識他的表情。
“喂,小清子,男兒有淚不輕彈啊,別讓人家看了笑話。”薑古樓壓低了聲音,道。
可不是麼?
東陵城可是大寧屈指可數的巨城,人口足足數十萬,而作為東陵城主幹的曙光大道,寬敞得足以同時十馬共騎,車如流水,人群錦簇,街道長溜的鱗次櫛比的屋宇下,滿是做買賣的小販。
所以說,薑清河這絲毫不似女子那麼婉轉的低泣聲,一下子吸引到了眾多的目光。
現在,薑古樓有股衝動,想要一腳把現在正拉扯著自己衣袖的薑清河踹開。然後,再朝著那群眼神意味不清的人怒吼:“老子可沒有龍陽之好!再看,還看!眼珠子都要給你挖掉!”
他使勁甩了好幾次手臂,才把自己的衣袂,從薑清河手中解救出來,眼看前邊有一個豆腐攤,便急忙迎來上去。
薑古樓來來回回陪這神經病走了好幾趟,是該歇歇腳了。
所謂豆腐攤,便是以四根竹竿挑起一張大白帆,再在其間擺上些小桌小凳。
這豆腐攤生意著實不錯,兩大桶豆腐花都快要見底了。
薑古樓額外點了幾盤茴香豆之類的小點心,坐定之後,敲了敲桌子,對站立在一旁,一臉小媳婦之態的薑清河道:“坐啊,站著幹嘛?”
見他不言語,薑古樓聲調頓時加重了幾分:“你是不是啞巴了?”
終於,薑古樓這語氣一加重,薑清河頓時抹了抹眼睛,提起衣擺坐了下去。
薑古樓覺得這廝今兒個簡直就是一頭牛,一頭馬,不抽抽他,簡直就不會拉犁,不會跑了。他語氣有些不耐煩地說:“有什麼事,該說就說,不說我走了,我可沒有這閑功夫陪你浪費時間。”
終於,待得薑古樓消滅了一大碗豆腐花之後,薑清河才斷斷續續地把事情原委,給說了出來。
原來薑清河這廝臨近鄉試,夜不能寐,輾轉反側,而且時常做三個怪夢,給薑家宗學裏幾個表親一說,他們便叫薑清河去鎮上找算命的張瞎子解解夢。
這不解還好,一解薑清河就徹底寢食難安了,他又不好意思跟雙親和別人說。
張瞎子是這麼講的:“不好喲!你下雨天已經穿著蓑衣,還拿著一把傘,這代表多此一舉嘛!哎,房屋不是種稻子的地方嘛,代表你不會‘中’啊!你說夢見戲台上收鑼鼓,這不明擺著沒戲麼?”
薑清河講著講著,霎時就垂淚欲滴。十年寒窗磨一劍,還不是就為了金榜題名時麼?
“你也無需著急,真金不怕火煉,有什麼好怕的?”薑古樓右手研磨著下巴,如是說道:“依我看,穿蓑衣還舉一把傘,這是說有備無患嘛,高的地方種稻穀,這不就是‘高中’麼,戲台上收鑼鼓,意思就是好戲要開場了嘛。你隻要做足功課,放心去考,以你文章、策論的功底,絕對可以高中!”
聞言,薑清河原本暗淡的眸子霎時就亮了,定定地看著薑古樓:“叔叔,真的?”
雖然兩人年紀相仿,均為十五六歲,乃舞象之年,但薑清河叫起叔叔來,卻毫不嘴軟。
沒辦法,薑古樓在族裏的輩分是有點大。
“當然是真的,我說的話還不信?”薑古樓滿臉誠懇,坦蕩蕩地道。
隻是,他嘴角的一點點豆腐殘渣,略微破壞了他的君子形象。
不過,薑古樓還是發現了大敗風景的可惡豆腐渣,舌頭從嘴角探出一卷,便將它卷入了無底深淵。
“好久沒有吃過這麼香的豆腐花了。”薑古樓神色如常,看著薑清河淡淡地道:“你看什麼?”
“沒,沒什麼……”薑清河微微一咳,千言萬語,也隻能壓成這麼一句。
對於大寧的讀書人來說,禮儀大如天,所以薑清河覺得自己這位叔叔,真是白瞎了一身文人士子才能穿的峨冠博帶。
不過,這心結一解開,薑清河整個人就似脫胎換骨,他眼如星辰,背脊如鬆柏,挺胸抬頭地坐在長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