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牆中的女人(上)(1 / 3)

【(台灣)冷言】

Δ一

媽的!現在情況真的很糟糕!

我左手拿著剛買到的黑膠唱片《雨夜花》,右手拿著“古倫美亞”公司出廠的最高級金色唱針。原本應該是蹺著二郎腿,忘我地倚在沙發上享受留聲機喇叭送出悠揚歌聲的下午,卻被這樣的一件鳥事給搞砸了。

沒錯,在這個鐳射讀取頭泛濫的時代,我還在聽唱針讀取式的留聲機。我就是愛聽那種透過黃銅喇叭播放的五十年代歌曲,享受手扶著唱針放到唱片上的觸感。通常我還會穿著七十年代的服裝,邊聽唱片邊讀著徐誌摩的詩集。

但是此刻的我卻站在狹窄的走廊上。

這裏是出租大樓的二十一樓,走廊一端是電梯,兩旁各有兩戶住戶,我住在背向電梯的右前方那一戶。如果是平常的我,一拿到這張夢寐以求的黑膠唱片,怎麼可能還優哉遊哉站在家門外?這種優哉的態度,是無法被原諒的行為。

也許用優哉來形容並不適合,因為現在的情況說實在有點緊急。

如果不把電燈的嗞嗞聲算入的話,走廊上可以說是鴉雀無聲,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當然我是聽到針掉在地上的聲音才這麼說,因為我右手的高級金色唱針從破掉的塑料袋裏掉了幾根出來。如果是平常的我,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灑了一地的唱針而無動於衷?要不是礙於眼前的窘境,我死也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黑膠唱片在我手上,而留聲機就在隔著一扇門的彼方。但是這兩樣東西卻因為我忘記帶鑰匙,不知何時才能相逢。眼前隻有一條路可以選,就是搭電梯到一樓管理室問鎖匠的電話,等鎖匠來開鎖。雖然多花了點時間,還是可以完成預定的行程。

不過在這之前,還有得先解決的問題。沒錯,忘記帶鑰匙並不是最糟的事。我剛才已經竭盡所能按了其他三戶鄰居的門鈴,不過似乎沒有一戶有人在家。這樣的情況真的很糟糕,因為這麼一來我就非得到樓上或樓下找其他住戶。

我沒有太多餘裕思考,現在的情況等於是要跟時間賽跑。不對,現在我連走路都覺得非常勉強,更何況是跑。怪都要怪昨天晚上的麻辣鍋偏偏挑在這時發揮作用,逼我非得夾緊臀部、無法動彈,隻能眼看著灑了一地的唱針卻不能蹲下去撿。

早知道就別在這種大熱天跑去吃麻辣火鍋,看來在找鎖匠之前我得先克服這一肚子的麻辣鍋底。

Δ二

今天還是睡到下午才清醒。

我搖晃著昏沉沉的腦袋,反射性地從床頭的藥盒裏抓了一顆止痛藥直接吞下。大概是喉嚨太幹了吧,藥丸卡在喉頭無法咽下。最後我還是起床喝了杯水,才勉強洗去殘留在喉嚨的苦澀感。

我來到客廳,打開電視機,轉到播報新聞的頻道。算一算日子,今天已經是第五天,牆上的水泥漆應該也幹得差不多了。雖然心裏如此想著,但我還是伸手摸了摸牆壁確定。這時我才突然發現,我的手正好放在從牆壁裏露出的手掌上!

突如其來的震撼,讓這幾天好不容易才稍微平靜的心情又激動了起來。雖然已經知道這道牆後埋著一具屍體,不過突然看到從牆壁裏露出的一截手掌,還是讓我嚇了一大跳。

早知道就應該多準備一些磚頭,把她完全埋在牆壁後麵!我盯著已經變成紫黑色的手掌,回想起五天前的情形……

她是我交往了十年的女朋友,和我都是在孤兒院裏長大的。也許是因為這樣,我們從認識到正式交往隻花了兩個禮拜的時間。然後,就一起度過了十年。

本來兩人已經打算在今年結婚,沒想到偏偏在這時候讓我發現她和公司的已婚上司有外遇關係,而且還懷了對方的小孩。我的個性是屬於容易激動的類型,但是當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竟然沒有變得歇斯底裏起來。

這讓我感到相當害怕,因為我知道這時候的我會做出什麼事情。

高二那年,有一次我走在夜晚的街道,因為沒有路燈也沒有月光,四周非常昏暗。這時突然有兩個人從背後出現,拿刀子把我架到旁邊一條防火巷裏。我從初中就開始半工半讀,那天正好是領薪水的日子,書包裏除了書和文具之外,還有三萬塊現金。我知道那兩個人會把三萬塊拿走,但是當他們把刀子架在我脖子上的時候,我的心情卻和後來知道女朋友懷了別人的孩子時一樣平靜。

我和她在麵對這件事的時候,彼此都相當理智。我們最後的結論是她和上司分手、把小孩拿掉,然後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繼續籌備婚禮。本來這樣算是不錯的結局,不過我還是在兩人達成協議那一晚,把當時麵對著牆壁的她給殺了。

這其實不是我第一次殺人。

確定她已經斷氣後,我拿著事先準備好的磚頭在房子的一角,也就是兩麵牆壁的交接處堆了起來。在這之前,這裏就有一個看起來像是支撐房子的方形柱子存在於兩麵牆壁的夾角。我把磚頭順著柱子的厚度往旁邊堆,讓柱子感覺起來寬了大約兩倍。雖然我已經準備了比預計要多很多的磚頭,但是在把她埋到牆壁後麵時,磚頭的量還是不太夠。

最後我決定直接用水泥把不夠的部分補起來,讓屍體就這樣永遠埋在牆壁後麵。殺害交往了十年的女朋友還能如此冷靜,讓我不禁對自己的冷血感到毛骨悚然。

對了,搶走我三萬塊的那兩個人後來怎麼了呢?我記得我追上去搶下其中一人的刀,往他身上猛刺一陣。他倒在地上抽搐,鮮紅色的血如泉水般從傷口湧出。另一人見狀,丟下裝著三萬塊的現金袋,逃走了。我其實不確定被刺傷的那個人是否斷氣,隻一心想著把錢拿回來,那三萬塊對當時的我而言太重要了。

就像我女朋友對現在的我而言那麼重要。

完成藏屍的工作後,我就這麼渾渾噩噩在家裏過了幾天。這幾天我不是坐在椅子上對著藏屍的柱子發呆,就是猛灌從便利商店買來的啤酒,然後醉得不省人事。隔天醒來之後,再重複同樣的事情。

昨天好不容易才覺得比較清醒。仔細一看,客廳裏到處都是啤酒罐和空便當盒。我振作起精神,收拾了客廳的垃圾。本想將自己的過去隨著這些垃圾一起打包丟棄,但是一想到埋在牆壁裏的屍體,最後還是無法克製地喝光冰箱裏剩餘的啤酒,爛醉收場。

我仔細觀察露出來的一截手掌,手掌表麵還覆滿水泥灰。這隻手大概是從沒有磚頭的地方露出來的。我在腦中想象屍體在牆壁裏的姿勢。當初把她埋進去的時候,是讓她兩手交叉抱在胸前。所以說是其中一隻手彈出來了嗎?我不知道屍體死後是不是會有這種情形,不過我還是再找一些磚頭重新埋過比較好。

這麼想著的時候,門鈴突然響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太過專注於手掌的問題,隻不過是門鈴聲就讓我嚇了一大跳。

門鈴按得很急,不知道會是什麼人。平常我和女朋友都是獨來獨往,和大樓的住戶並不認識。況且現在這種情況,我也不可能開門讓人進來。於是我把電視機的音量調小,任由門外的人去按門鈴,假裝沒有人在家。

一段時間後,門鈴聲停止了。不管那人是誰,大概都以為沒人在家,放棄了吧。

雖然發生一段小插曲,不過幸好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等一下我就到附近的工地去搬一些磚頭回來,把屍體重新埋過。或許是因為頭腦還昏沉沉的緣故,我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啤酒空罐,發出刺耳的聲響。正當我想把地上的空罐收拾一下的時候,門鈴聲又響了起來。

沒想到門外的人還在,大概是聽到剛才啤酒罐的聲音,發現其實家裏有人吧。本來我還是不打算開門,不過萬一因為這樣而讓事情變得複雜,反而更麻煩。於是我把原本放在門口的衣帽架拿到角落,擋在埋屍體的牆壁前麵,又到房間裏去拿了一件冬天的長風衣掛在衣帽架上,把牆壁裏露出來的手掌擋住。

確定從門口的方向不會看到手掌後,我稍微整理了一下儀容,才把門打開。

門外站著一個奇裝異服的男人,手上拿著一個塑料袋和一張黑膠唱片,活像是從上世紀七十年代電影裏走出來的人。和眼前這個男人比起來,殺了人的我也許還算是比較正常的。

“你好,我是郝仁。”

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是好人,不過他確實是這麼說的。

“有什麼事嗎?”

“我……”說到一半,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很痛苦,眼睛、鼻子、嘴巴整個都揪在一起。我一度以為他是不是心髒病發作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回答我:“我是樓下的住戶,忘了帶鑰匙出門,想跟你借個廁所。”

“借廁所?”

原來是這樣,剛才痛苦的表情大概是因為肚子不舒服吧。如果隻是借廁所還可以,隻要不讓他進到客廳就應該不會發現牆壁有異。

“請進,廁所在那邊。”

我盡量裝出客氣的樣子招呼他進來。他大概已經快忍不住了,走路時兩腿僵硬的模樣看起來有點滑稽。

當他脫鞋踏進來的時候,我背後發出一個巨大的聲響。回頭一看,是衣帽架倒下來了。

“那個……”

“沒事,沒事,你先進廁所吧,我等一下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