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茜。

今年的第一場冬雪飄了下來,悄無聲息,隻在城市的路麵鋪了一層薄薄的白霧。

一片冰涼的雪落在我的臉上,很快融化了,像一滴拭不去的淚水,停在臉上。

美好的事情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衝淡,而心中深埋的隱痛,卻會因為一滴水,一片雲,或腳下破碎的一枚殘葉湧上心頭。

我有一個表弟,是我姑姑的兒子。

我的姑姑,是我父親的姐姐,年輕的時候長得非常美麗,隻是婚後多年沒有生育。

在我的伯母生下第三個小兒子後,我的姑姑愈加地傷心了,常常把伯母的兒子抱在懷裏,不願放下。祖母看著心酸,讓我和我的堂兄、堂弟一起叫姑姑為媽媽,說是這樣,姑姑就會懷上孩子。

過了一年,姑姑真的有了孩子,也是個男孩,隻比伯母的小兒子晚生了一年多。

姑姑的兒了小傑和我們一起慢慢長大,成了一個十分俊秀的少年,特別是他的眼睫毛比一般的孩子長得長,還輕輕地往上翹著,像一扇細碎的小門簾,門簾後麵是一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

小傑從小就喜歡幹淨,如果我們同在院子裏玩,玩累了,夥伴們會在自家的台階上隨便找一塊地方坐下來休息。小傑不,他會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幹淨的小手帕鋪在地上,然後再坐下。

假如祖母或是姑姑誇他比我們愛幹淨,他就會埋下頭,用一隻細長的手指劃著自己的膝蓋,說不出話來。

我們家的孩子都長得比較高大,堂兄和堂弟都在一米八左右,堂妹也要高出我許多,隻有小傑,到了十八九,看上去還像個孩子,且文靜、秀氣,個子也沒有堂弟高。

然而小傑,是我們家中最喜歡讀書的,他整潔,素雅的書桌上常常放著他最喜歡讀的書。有不懂事的孩子亂翻他的書是他最不情願的事,雖然他脾氣一向溫順,從不向人發火,也會在這樣的時刻,皺皺眉頭。

我在他的書桌上還發現過他寫的幾首詩。雖然稚嫩,但也可以看出他的幾分靈秀之氣。

我記得最清楚的是這樣幾句:給海一片幽藍的天/給我理想的一首歌/在流轉無礙的夜裏/我開始舞蹈。

高中畢業後,他考上了武漢一所大學,每逢假期回來,他中學時的一位女同學都會跑來看他。姑姑似乎很留意那個女孩,曾經悄悄地告訴我,說那個女同學好像挺喜歡小傑,而且姑姑喜歡她的另一個原因是女孩的眼睛長得很像我,像是我們家裏的人。

臨近畢業時,小傑給姑姑來了一封信,說畢業後有去成都工作的打算,姑姑和姑夫商量後認為小傑性格比較文弱,不大適應周圍沒有親戚朋友的生活,再加上他們就這麼一個兒子,所以決定還是讓他回青海工作。

小傑沒有再回信,隻是在畢業的時候,提著大大小小的行李回來了。

姑姑準備了家宴,請我們大家一起迎接學成歸來的兒子。

姑姑一邊殷勤地招待著大家,一邊不時地望一望兒子,她明白他們讓兒子回來,兒子不一定高興。

小傑大概是有了自己的心事。

有一回,在他工作後不久,家裏人去了一趟北山。

北山又名土樓山,其因山腰的北禪寺而著稱於世,北禪寺是道教寺觀,香火一直很旺。到了土樓山,若想爬到山的高處,看淩雲塔的姿影,必得踏上幾百層的階梯,體力好的堂兄、堂弟很快就沒了影子,隻剩下我和小傑喘著粗氣,奮力地往上爬著。

喘息中,我覺出小傑的臉比往日更加清瘦,便擺出姐姐的麵孔,問他幾句話,他先是默不作聲,後來,被我問得緊了,竟流出兩行眼淚來,我不敢再問了。

後來,姑姑告訴我,小傑在上大學的時候有了一個很好的女朋友,是同班同學,家在成都,兩個人商量好畢業後一起到成都工作。

暑期放假,小傑隨姑娘去了成都,住在姑娘家裏,姑娘的父親挺喜歡小傑,母親卻不怎麼樂意,還沒等小傑走,就扯下小傑睡過的沙發單子去洗,小傑看見了,心下一冷,不顧姑娘勸說,上火車走了,從此也就斷了這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