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拉佐夫鞠了一躬,辭別出來,直奔奇奇科夫而來。他見到奇奇科夫時,奇奇科夫已心情舒暢,在若無其事地用午餐,那午餐是相當考究的,是一個極其出色的廚師做的,裝在瓷提盒裏送來的。一交談,老人就發現,奇奇科夫已跟哪個足智多謀的官員談過了。他甚至看出精於此道的法律顧問已背地裏插手。他說:“請聽我說,帕維爾·伊萬諾維奇,我給您帶來了自由,但有一個條件:您要馬上離開本市。把您的東西收拾收拾,立即動身,一刻也不要耽誤,因為還有更糟的情況會發生。我知道有人正在教唆您;所以我偷偷地告訴您,有個案子即將破獲,任何力量也救不了啦。那人當然願意把別人都拽進去,這樣他就不會寂寞了,而且罪責還可以平攤。我的建議不是兒戲。真的,不要舍不得財產;為了財產,人們又爭吵又拚命,好像在這個塵世上真能營造起幸福生活似的,毫不考慮另一種生活。相信我,帕維爾·伊萬諾維奇,在人們置精神財富於不顧,為了小利益就你爭我奪互相廝殺的時候,幸福的物質生活也是建立不起來的。終究有一天全民族每個人都饑餓和貧窮的時代會到來……這是顯而易見的。不管怎麼說,皮囊是依仗於靈魂的。怎能指望一切都正常呢!不要去想死農奴了,想想自己的靈魂吧,願上帝保佑您走另一條路!我明天也要離開此地了。趕緊走吧!不然,您會倒黴的。”

老人說完了這番話就走了。奇奇科夫思考起來。生命的意義又顯得舉足輕重。他說了一句:“穆拉佐夫說得對,應該走另一條路了!”說完,就走出了監獄。一個衛兵跟在後邊給他提著小紅木箱,另一個給他拿著裝內衣的箱子。謝利凡和彼得魯什卡看到老爺釋放出獄,高興得什麼似的。

“喂,親愛的,”奇奇科夫親切地招呼他們說,“必須趕快收拾東西到別處去了。”

“走吧,帕維爾·伊萬諾維奇,”謝利凡說,“路一定能走了:雪下夠了。遠離這個城市了。這地方呆煩了,看也不想再看它了。”

“去找馬車匠把馬車改裝成雪橇,”奇奇科夫囑咐完就朝市裏走去,他可不是想去找誰辭行。在這場變故以後,覺得有些不方便,況且市內流傳著關於他的許許多多最令人不快的傳聞。他躲避著所有熟人,默默地奔到他買納瓦裏諾煙火呢的那家商店,又買了四俄尺做燕尾服用的煙火呢,拿著去找原先那家裁縫鋪。出了雙倍價錢,裁縫鋪掌櫃才答應叫鋪裏夥計點著蠟燭用針、熨鬥和牙齒努力幹了一個通宵,第二天燕尾服總算做出來了,雖然稍稍晚了一些。車已經套好,可是奇奇科夫還是試了試新裝。他仍然是儀表堂堂,跟以前一模一樣。可是,他發現頭上有了光滑的白東西,感傷地說:“當時何必那麼發愁呢?拽頭發更不應該。”付給了裁縫錢以後,他終於離開了這座城市,那心情是有些怪的。這已經不是以前的奇奇科夫了。這有些像從前的奇奇科夫留下的廢墟。他的內心狀態可以比作一座被拆除了的舊建築物,拆除它是為了營建新建築物;可是新建築物還沒有開始建造,因為還沒有明確的設計圖紙,所以工人們還在手足無措地等待著。一個小時以前,穆拉佐夫老人坐著席篷馬車跟波塔佩奇先動身走了。奇奇科夫離開一個小時以後,傳下了命令,說公爵因為要到彼得堡去,想見見全體官員。

本市農官從省長到九品官——辦公廳主任、高級官員、低級官員、基斯洛耶多夫、克拉斯諾諾索夫、薩莫斯維斯托夫、沒有受過賄賂的、受過賄賂的、昧良心的、半昧良心的、一點兒沒昧良心的,全都集合在總督官邸的大廳裏,懷著不十分坦然的心情在等著公爵出來。公爵出來了,臉上既沒有怒色也無笑容,目光跟步態一樣是堅定的。全體官員都鞠了一躬,許多人一躬到地。公爵微微頷首還禮,然後開始講道:“臨去彼得堡之前,我認為理應同大家見見麵,甚至理應把部分原因講明白。我們這裏發生了一樁影響很壞的案件。我想,與會的許多人知道我講的是哪樁案件。通過這樁案子又引出了其他一些同樣可恥的案件,連我一直認為誠實的一些人也卷進去了。我甚至知道有人在背地裏要把一切攪混,以使不能用正常程序解決問題。我甚至知道誰是主謀,誰的隱秘的……雖然他隱藏得很巧妙。可是我並不打算拖拖拉拉通過一般的偵查程序來調查此案,我要像戰時那樣用迅速的軍事法庭來清查,我希望把此案的全部情況奏明皇上以後,皇上會給我這個權利。在沒有可能用民法審理案件。在辦事拖拉以及在有人用大量假口供和誣告企圖把本已非常複雜的問題攪得更加複雜的情形下,我認為軍事法庭是唯一手段,我希望聽聽各位的高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