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2 / 3)

師傅躺在床上,雙眼緊閉,大嘴張著呼呼直喘粗氣,比拉風箱更厲害,就像寒冬深夜橫掃天空的強勁冷風,一陣一陣的,歇下時大地寂靜無聲,吹動時刮得房屋、樹木、電線嗚嗚嗚響個不休,恨不得把大地的一切全都卷走似的。

“師傅,師傅,你怎麼啦師傅?”我湊近他連聲大叫。

叫了好一陣,臉色死灰的師傅才輕輕地回應了一聲,呼呼的喘氣聲也隨之小了起來。

我不由得鬆了一口長氣,回頭望一眼守候在他身邊的師妹熊翠花,問道:“翠花,師傅他……他……”

“他在等你呢……”

“怎不早點告訴我?”

翠花抹了一把眼淚說:“爹都重病臥床半個月了,我早就想去告訴你,可爹不同意,說不到最後的關鍵時刻,就不驚動你了。”

“咳,師傅呀師傅,”我攥緊拳頭,恨不得一下打在床沿,“怎麼不把他往醫院送啊?”

“看過醫生,拍了片子,兩葉肺全都爛壞了,醫生對我說,爹都晚期了,有好吃的讓他多吃一點,敬敬孝心吧,這是醫生對我說的原話呢。”

我擔心師傅聽見,做了一個手勢,讓她聲音小一點。翠花說師傅心裏全明白,喘息聲一停,便念叨說恐怕就這兩天的事了,原打算明天晚些時候去叫你的,沒想到剛才一口氣回不過來差點去了,這才主動讓我去請隔壁的張二狗喊你來跟他送終。

這時,師傅的喘息聲漸漸小了,死灰的臉上回複了一點血色,眼睛也慢悠悠地睜開了。我伏在床邊,大氣也不敢出地望著師傅,心裏不住地祈禱著他快一點清醒過來。

師傅偏偏腦袋,伸出瘦骨如柴的胳膊與布滿蚯蚓般青筋的右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也不知哪來的一股勁,抓得緊緊地,生怕我立時跑開似的。

“徒弟……兒……兒,真的是……是你嗎?”他斷斷續續地說著,我終於明白了,師傅擔心自己置身幻覺之中,他使勁抓著的不僅僅是我的手腕,還有人間、生命與真實。

“是我呀師傅,我是李治國,駝哥,駝子,是你的徒弟兒,你這輩子唯一帶出來的徒弟兒呀!”我使出全身力氣大聲嚷叫。

“好,是你就好……好啊……徒弟……兒呀,老子差點……見……見閻王……見不到你……你啦,你來了就好,老子……老子……有話跟你……交……交待呀……”

“你說,師傅你盡管說,有什麼事交待我辦的,徒弟兒就是……”我一邊說,一邊斟酌著使用頂尖級的詞語,慷慨激昂地向師傅表態,“我就是赴湯蹈火、傾家蕩產,就是拋頭顱、灑熱血,也在所不辭!”

師傅盯著我眼睛緊緊地望了一會,緩過一口氣,才繼續往下說,那斷續的聲音也變得流暢多了:“徒弟兒,我就要……走了,俺不怕死,是人都要死,誰也逃不過這一關口的,隻是……隻是放心不下你翠花妹。過去,她是你師妹,我走了,她一個姑娘家……我放心不下呀……”

我聽著,不由得望了一眼坐在旁邊的熊翠花,然後緊張地等待著師傅的下文,是的,非常非常地緊張,往下他會說些什麼呢?該不會……咳,看我胡思亂想些什麼呀,說句內心話,我跟師妹,實在是太純潔太純潔了,我在心頭想過別的女人,想過好多好多個,我想象著跟她們在一起如何如何,可師妹熊翠花,半點都沒想過,我敢賭咒,如果我說假話了就不是人!可是,師傅會說些什麼話來呢?他該不會……該不會把她托付給我吧?要是那樣,可怎麼辦呀?我執行也不是,不執行也不是!唉,駝哥呀駝呀,你說不想歪心事,這樣推測不就是在打師妹的主意,想她的歪心事嗎?不會的,師傅就是再怎樣的不放心,也不會像劉備對諸葛亮那樣托孤的,是我想歪了,該死,該死,應該掌嘴,真的該掌嘴!要不是師傅、師妹都在身旁,我就會真的伸出右手,在自己的臉上來個左右開弓的。

“徒弟兒呀,”師傅終於往下說了,謎底就要揭開了,我感到既緊張又輕鬆,“往後去,你就把翠花當成你的幹妹……不,應該是親……親妹妹一樣看待……好不好?不,不僅僅是親妹妹,你是他的兄長,常言道得好,長兄如……如父,我不……不在了,你就是她父親般的兄長,她的事就是你的事,你要照看好……好她,一直到她嫁人為止……我死了,她就沒有親人了,往後你就是……是她的親人,她出嫁了,回娘家的話就去你那兒,你就是她……她娘家的親人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