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起來以後,他們守著沙得利的墳睡了一覺,睡到中午被太陽曬醒了。
張奉山湊到劉三海身邊說:“三弟,你往哪兒走,我到什麼地方去,這事咱們先別說死,好不好?打從天山牢營裏出來,我也是實在不想再回那個地方去了。咱們先這麼著:那個蒙伯克不是在什麼荒原上嗎?林大人呢,也肯定要到那個荒原上去。為了防止意外,咱們就先陪林大人到荒原上去走一趟。咱們還有的是時間商量咱們今後去哪兒的事。你看這樣行嗎?”
劉三海說:“我心裏不痛快,不想說話。但是我聽你的,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他們在沙得利的墳前守了三天,第四天到了和闐城。他們打聽到全慶這一天剛到和闐,林則徐將於第二天在奕山的陪同下去達瓦克荒原踏勘屯墾情況,而全慶則留在和闐城裏養病,把履勘最遠一處屯田的功勞讓給了林則徐。
他們四人到候館找到了林聰彝,經林聰彝的同意,他們裝扮成林則徐的車夫和隨從傭人,跟著林則徐前往達瓦克荒原。
達瓦克荒原上的屯田地點十分零碎分散,林則徐在達瓦克荒原上忙乎了四天,每天踏勘路程不下百裏,這是他南疆履勘中在一地費時最長、艱辛最甚的地方。每天疲憊不堪,可是所勘測之處又弄得他稀裏糊塗。原先每到一地,他一眼就能看出選址是否合理、水利規劃是否方便可行、實際地畝與當地上報的數字是否吻合,等等。可是這個達瓦克荒原,搞得他辨不清東南西北,他一個老水利專家的眼睛,對達瓦克荒原上的渠係卻怎麼也看不懂,請教當地人,那個蒙伯克說得頭頭是道,一開始還想探個究竟,很快地發現那樣下去要在這片荒原上起碼住半個月以上才行,而這是不可能的,他就隻好信了蒙伯克的話。可是他對達瓦克荒原上的屯墾情況確實心裏沒底,地畝是否準確倒在其次,如果選址有誤、水利不通,豈不是白忙乎?而且來開荒的人,不是老弱婦孺就是一些一眼就看得出平日裏養尊處優的人,沒有幾個青壯勞力。在這裏辛苦了四天不得不離開時,林則徐的心裏是七上八下的。林則徐每天必記日記,到新疆南部履勘墾務時的日記被他的後人輯成了《已巳日記》,裏麵詳細記載了踏勘各處的情況和實勘地畝數,而惟獨沒有記下和闐屯田的畝數,這絕不是林則徐一時的疏忽。
林則徐打聽到從達瓦克荒原有一條路可直達紮瓦軍台,便叫林聰彝回和闐押運行李,他就在荒原上與奕山告別,直接去紮瓦軍台,然後返往葉爾羌。
奕山沒有跟林則徐一起去紮瓦軍台處理鄉民狀告蒙伯克的事,而是派了和闐辦事大臣官署的印房章京吉勒塔渾代表他,會同和闐城阿奇木伯克,隨林則徐去了紮瓦。
會審設在紮瓦軍台裏麵,外麵的小廣場上坐滿了紮瓦的鄉民。印房章京和阿奇木伯克都懂漢語,而劉三海和王鐵鎖再沒有露麵,他們跟著張奉山到前麵為林則徐蹚路去了。
阿奇木伯克按照狀紙上所列的罪狀,一條一條地讓蒙伯克與鄉民對質,最後蒙伯克不得不全盤認錯。
會審完畢,阿奇木伯克宣布了裁判結果,判令蒙伯克永遠廢除初夜權,不得無償征用農民勞力做徭役,不得霸占水源,等等;還判令罰蒙伯克肥羊三隻、大米一麻袋,做成抓飯,招待告狀的鄉民,向鄉民們當麵賠罪。
判決一出,小廣場上歡聲雷動。
蒙伯克令麥圖鬆大總管趕緊在小廣場四周架起幾口大鍋,做起了抓飯。
這一天,鄉民們在小廣場上又唱又跳,熱鬧異常,氣氛遠勝於古爾邦節。
抓飯做熟了以後,大家公推艾合買提·塔斯為代表,艾合買提拖著瘸腿,把第一碗抓飯恭恭敬敬地獻給了林則徐吃。
林則徐學著維吾爾人的樣子,用手抓了一把抓飯吃進嘴裏,向人們一伸大拇指說:“亞克西!亞克西!(好)”
小廣場上爆發出一陣歡呼,大家便伸出手吃開了抓飯。
從紮瓦綠洲出來,張奉山帶著張德來、劉三海和王鐵鎖仍然走在林則徐一行車馬的前麵,相隔約一裏路的距離。天黑以後,林則徐一行仍住軍台,張奉山他們就露宿野外或住驛店。
可是今天,他們沒有發現、也沒有想到,林則徐一行會提前一步,走到前麵來等他們。
正在他們站在土坡上猶豫不決,是迎著林則徐一行走過去呢,還是應該回避一下?就見林聰彝騎馬跑過來了。林聰彝已經與張奉山父子很熟悉了,他在他們不遠處勒住馬,作了一揖,大聲說:“各位好漢,我父親有話要與各位說,特在此專候各位。請吧!”
四人打馬跑到林則徐近前,下了馬,相互行過禮,林則徐又向四人一揖,說道:“一路上承蒙各位好漢保護,則徐感激不盡。平常多有不便,今天在這裏略備薄酒,向各位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