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冬天的童話,寒冷而又殘酷。
彼時她們剛從遙遠的西洋回來,懷著美好的夢想——當然她們正青春年少,風華正茂,所有的憧憬都是理所當然,都以為能夠實現。
戰火遠離,因此,人們雖有些不安,但這樣煩悶的日子裏,似乎也隻有舞會能稍稍解悶了。
於是衣香鬢影,紙醉金迷,一時忘卻了硝煙。
月也是清冷的,沒有一顆星。濕漉的空氣中彌漫的是芬芳。即使閉上眼,也能感受到滿園的鮮花。
被酒氣熱浪熏暈了的她獨自躲開了繁華,尋著這個秘密花園。這微寒的空氣嗅著,稍稍解了心中煩惡。踩在光滑的鵝卵石小道上,沉悶的腳步聲襯出這一園靜謐。
“誰?”一個聲音從那灌木葳蕤處傳來,仿佛遠隔塵世。
聽得這個突兀的聲音,清寧微微愣住了,以為隻有自己發現的秘密花園竟也有人分享。
一個身影窸窸窣窣從暗處走出,借著一點冷月,勉強辨出那是個麵目英俊神情冷漠的男子。
“你又是誰?”清寧反問。這是她們自家的花園,深宅內院一向不許陌生男子闖入。
那男子也不回答,懶洋洋走過來,近前了,盯著清寧看了一眼,才道:“原來你就是唐小姐?”
清寧微微一愣,隨即點頭。
“不過如此!”那男子臉上掛著笑,帶著一點若有若無的嘲諷,隨即消失在了夜色沉鬱中。
清寧不禁著了惱。
是的,清寧不漂亮,甚至說,她簡直就是唐家一群美麗白天鵝中的唯一一隻醜小鴨。
記得那時她不過十七歲,正好處在宛宛如今的年紀,那時她也曾期待王子騎著白馬而來,帶給她完美的愛情。少女情懷,不外如是。
那時父親剛訪問過不列顛,便攜了在倫敦女校念書的宛宛和她,一同去巴黎,國事訪問的同時,順便度假。
盛大的外交舞會,她與宛宛分立在父親兩側,由父親牽著手,引進會場。榮耀、喜悅、驕傲,霎時間充滿了她的心。長久以來的封閉式女校生活,枯燥煩悶,是灰色暗淡的,但在那一瞬,世界變得七彩。目光所及處都是打扮得風姿綽約的美人以及彬彬有禮的紳士,耳畔是如泉水般流淌的舞曲,繁華奢侈得讓人移不開眼,挪不動腳步。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始終沒人來邀她跳舞?她獨自坐在角落,看著妹妹一曲又一曲地跳著——慢三、慢四、華爾茲,不知疲倦。宛宛的臉上是歡快的笑顏,吸引住全場人的目光。
淚不知為何漸漸盈滿,辛酸充滿了心,恥辱感讓她幾近瘋狂。
離開這裏,她對自己說,何必在這裏丟人呢。
盡管過去多時,當時情景仍記得清清楚楚,如今想起,眼竟還是濕潤了。
一身黑色燕尾服,記憶中,他就是這樣向自己走來的。
“小姐,寧可共舞否?”他彎下腰,伸出左手,以極其優雅的禮儀邀請她。
她愣住了,不敢相信。站在她麵前的男子竟也是來自中國,清秀而溫文,當真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身軀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甚至忘了抬手。
隻見男子微微一笑,拉起她放在裙子上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個吻。
這樣的初遇,甜美得讓人心碎——這是每個女孩的夢嗬。
在她失神的片刻間,已被他擁著滑向舞池。
整場舞會她都恍如在夢中,幸福得想落淚。但又怕這真的是夢——一場小美人魚的夢。
那是一場夢,一場噩夢!
然而那時的她歡喜極了,凡爾賽、盧浮宮、楓丹白露,一座座宮殿,金碧輝煌,她與那人走遍了書中讀過的這些地名。
最後他道:“明日是我生辰舞會,請你務必要來參加。”
她去了,得到的卻是難堪與心碎。隻見他左右各擁著一個美人,指著她和朋友們談笑:“看,這就是前幾日打賭追到的,簡直乏味透了。”於是哄堂大笑。
瞬間淚水就盈滿了眼眶,她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