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眼中醒龍是個很有個性但又不是那種過分張揚的人,有一個小細節特別能看出他的為人處世。20世紀80年代初文壇時興現代派小說,他在早期執著書寫的一組係列小說,原本自己命題為“大別山之迷”,寫得也頗有現代派風格,然而,幾乎所有發表這些小說的雜誌編輯,都以為是劉醒龍的筆誤,問也不問就將題目改成了“大別山之謎”,於是此“謎”決非彼“迷”,少了現代派的許多意味,雜誌出來之後劉醒龍傻了,但畢竟木已成舟,劉醒龍隻能默認而已。以至至今很少有人知道劉醒龍的小說創作起步實際上和現代派文學有著緊密的關聯。
劉醒龍的小說不僅在國內有影響,在海外也很有影響,美國的一位女作家翻譯了他的一本中短篇小說集,把他看作是當代中國鄉土文學的代表作家,前幾年還特意來中國,並到劉醒龍青少年時期生活過的湖北英山,實地考察大別山一帶的風土人情。為此醒龍還特意邀請了我一起參加,見到了劉醒龍的父母及家人。可能是因為劉醒龍的父親也是縣裏的鄉鎮幹部,他家的小院挺漂亮。種著的石榴樹高高地懸掛著果實,還有伺弄得十分整齊的花草。醒龍在老家當過工人。英年早逝的作家薑天民在縣文化館工作時,是他的兄長和朋友。薑天民因小說獲全國獎而被調走後,醒龍就被調到文化館搞創作,就連所住的宿舍,也是薑天民先前住過的。以後,他也被上調到了黃岡和武漢。大別山一帶在我看來倒也沒有多少人傑地靈的環境,相反和其他山區一樣,憑借那樣的人文氣息,劉醒龍的平步青雲顯然要有著超常的毅力和信心。劉醒龍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做任何事,包括文學創作,也包括打撲克、打麻將,總有那麼一股不服氣和不服輸的勁頭,甚至是不求輸贏,隻要一時的酣暢。
他新出的長篇小說《聖天門口》一百萬字,囊括了當下長篇小說創作的曆史文化的厚度和複雜人性的深度,前後花費了六年時間。在我看來其動力也是出於那麼一股不服氣和不服輸的勁頭,因為當時在《彌天》的研討會上,有評論家發言認為,當代中國鄉土文學到《白鹿原》已是不可超越的,誰再寫也沒有太大意義。所以我想劉醒龍的那口氣一直憋著,直到《聖天門口》寫完才放鬆了。
凡見過劉醒龍“風華正茂”的模樣,很難料到劉醒龍也已到了知天命的年齡,尤其是他講話的語速快捷有力更顯得精神抖擻。唯獨他的語速放得舒緩甜美之時,那一定是在和家裏的小女兒說話。我曾經建議他再寫就寫一本專門給女兒讀的書,不要像《聖天門口》那麼長,那麼厚重。醒龍後來還真的這樣寫了,這本關於寫給天下所有做女兒的人看的書正在定稿,很快就要出版了。
3.劉醒龍的“聖”
王久辛
作家劉醒龍給我的感覺:既有一點脫俗的優雅,又有一點入俗的高貴,言語之間還透出幾分不容置疑的尊嚴,這複合了幾種感覺的感覺該怎樣來概括呢?想想他並不偉岸,甚至還有點矮小的樣子,以及他那股子精氣神兒,我就不能不想到這個字——“聖”。對,醒龍自己也說:“一個‘聖’字,解開我心中鬱積八百年的情結。”難怪,他的扛鼎之作便叫《聖天門口》。
劉醒龍自己說:“我的靈魂與血肉是團風給的,而思想與智慧是在英山豐富的。”團風縣上巴河鎮張家寨村是他的祖籍,此村並不比方圓周邊的其他村子多什麼,卻是醒龍的出生地;而大別山腹地的英山縣石頭嘴鎮,則是其父被任命為石鎮區區長之時,隨父而來之地。由於父親工作多變,他四歲半就上了小學,而後又轉了六七次學,上了兩次一年級和六年級。漂泊與動蕩的生活,給了少年醒龍以豐富的內心世界,這或許是他“聖”的緣由。後來他中學畢業,再後來應征準備入伍當兵,卻因指標已滿,不得不到縣閥門廠——當了一名“大集體”的工人。據我所知,在中國工人階級的隊伍裏,還分個集體所有製工人和國家所有製工人。而劉醒龍這個“工人”比人家國家所有製工廠的工人,還低一個檔次。這個最底層的小工人還有什麼可“聖”的呢?
一晃,十年過去了。醒龍從工人到車間副主任,再到廠辦主任,在官本位的大環境裏,可謂順風順水,在全廠也算個人物了。然而他卻不滿足於平靜的生活,非要寫小說。1983年因小說嶄露頭角,被借調到縣文化館,那是他極其向往的地方,然而卻怎麼也調不進去。“通往天堂的路,早就有人把守。”普希金的這句詩,形象地概括了他當時的處境。後來,不知求了多少人,說了幾車話,終於感動了分管人事和文化的兩位副縣長,竟然在他申請調動的報告上蓋了“英山縣人民政府”的大印,人事局長這才悻悻地鬆手。之後不久,《青年文學》相繼發表了劉醒龍的中篇小說《村支書》和後來改編為同名電影的中篇小說《鳳凰琴》——我正是這時才知道劉醒龍的名字,至於他後來寒窗苦作,艱難騰挪,上調地區群藝館、武漢市文聯,直至聲名鵲起,被推選為省作協副主席等,則正可見出醒龍死搏硬拚、勵精圖治的神軌聖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