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文學的困境和夢想
關仁山
2007年8月,應深圳作家李蘭妮大姐的邀請,到深圳市民大講堂講了一課。蘭妮大姐給我定了個題目是“文學創作與人生立誌”,我是作家,人生立誌離不開文學,講文學就離不開文學的現狀。我真的不敢說是講課,隻是與大家共同探討文學的話題,從而拉近作家與讀者的關係。
首先探討的是當今文學的生存環境。我感覺已經非常嚴峻了。特別是小說,麵臨許多的挑戰。托爾斯泰曾經說過,下個世紀的文學不再是虛構的世紀,而是紀實的世紀。文化產業的興起,文化消費、文化快餐等社會潮流直接衝擊著“經典”,也使經典難以產生。有人說讀圖時代已經來到,電視、網絡充斥著我們的生活。人們已經越來越習慣於用直觀視覺的符號激發自己的感覺。人與世界,人與人,常常被置換為人與數量繁多而格調單一圖像時代接觸。圖像讓人失去了拷問、私語和默然會心的機會。文學被大大地邊緣化了。創作讓位於製作,人與人的交往更加直接和利益化。語言的美感和沉重感從人的感知中淡出。世界被最大限度地抽象和簡化。這是文學衰落的原因之一。我們談科學發展觀的時候,越來越多的人關注著自然生態危機,但很少有人關注這文化生態危機。其實,文化生態危機非常嚴重了。在圖像化的時代,對於作家來說,存在的勇氣就是寫作的勇氣,而寫作的勇氣和精神資源來自哪裏,這是我思考的一個問題。再比如有人說,長篇小說越來越短,這與流行有關,與印刷和包裝有關,與利益有關,與浮躁的心態有關。還有人說,專門發中篇小說和短篇小說的刊物訂數越來越萎縮,已經沒有多少人關注刊物了。過去《小說選刊》或《小說月報》選一個“頭題”就火的局麵一去不複返了。有的小說,可能在圈子裏影響很大,可是在一般讀者那裏卻失去了信譽。有的小說在市場上看好,可是圈子裏並不買賬。其實,這也是文學衰落的一種表象,這也就是虛構與想象的衰落。
在藝術形式裏麵,能看的東西觀眾最多。比如電視劇、電影、電腦網絡、舞台話劇,等等;能聽的東西就相對較少了,比如音樂、收音機、小說連播,等等;能讀的東西就更少了,比如圖書的閱讀,等等,通俗讀物還好一些,如果高雅的,能夠思和想的東西,讀者就少之又少了。當作家和批評家對小說文本的研究越發深刻的時候,小說已經走失了。我們說小說技術、小說元素、小說語言做得好不好時,殊不知怎麼研究都不能感動讀者,讀者已經找到了新的狂歡載體。小說像京劇似的處在尷尬的悲劇中,卻不忍自身的消隱。市場經濟對傳統閱讀的破壞也是顯而易見的。市場的急功近利和重利輕義,破壞著精神生態和社會風氣,導致文化垃圾泛濫,進而抑製了優秀文學的創作和生存空間。其實呢,無論我們怎麼渲染衰落,小說是不會消亡的,我們所能做的,是如何貼近中國文化語境,如何貼近文學史,如何貼近文本,如何發現問題,如何去偽存真。冷靜下來,我們就會發現文學還是以自身的規律向前發展著。因為文學還是影視的基礎,文學有電視、網絡無法替代的功能。白晝是有限的,黑暗是無邊的,就是說肉眼看到的是有限的。人需要沉思,需要諦聽,那你一定是在黑暗之中,或者在你的心靈之中,文學是介入人精神層麵的東西。我們時代缺乏的就是這種聽和想,閱讀好的小說就能讓我們在審美時去聽去想。改革開放三十年,我們國家變化非常大,老百姓每個人幾乎都經曆了內心的震蕩,都在思考,他們最要在閱讀的時候,有一種精神上的參與、滿足和心靈的再造。
文學創作進入了一個多元化、個性化、世俗化、現代乃至後現代時代。社會經濟的發展中心向城市、向上層傾斜。在上層那裏,文學構築了一個五光十色的“浮華世界”。這是一個真實的中國嗎?文學的衰落,大環境是一個方麵,同時還要追問作家自身的問題。當代小說越寫越輕飄,越寫越粗糙,作家與時代生活隔膜,躲在書房裏閉門造車,對敘事和細節缺乏耐心。敘事說服力的喪失,就無法使讀者信任小說。
這就引出了一個問題:為誰寫作?是為自己寫作,為評論家寫作,為圈子寫作,還是為讀者寫作,為哪個層麵的讀者寫作?這是作家必須認真而謹慎回答的問題。我們都會說,為大眾寫作。為哪些大眾呢?為大眾為百姓寫作的人,會注意自己如何建構一種與讀者共享的普通價值體係。看一看自己的作品能不能被他們理解和接受。有了這個支點,我們才能進入寫什麼和怎麼寫的問題。這是討論了很久的問題。時代生活對作家提出了嚴峻的挑戰,作家必須作出回應。現實生活需要我們靜下心來,艱苦地認知、體驗和思考。擯棄舊有的創作模式,擺脫對曆史的虛無和狹隘的功利原則,以開放的眼光和胸懷,飽覽和容納曆史全部的豐富、蕪雜、曲折和發展,改變我們對生活簡單和膚淺的認知。有了新的認知能力,才有客觀冷靜的審視,以及宏觀的把握能力,小說家才能在某些方麵有所超越,我們需要超越世俗,超越常規,超越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