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中旬的某個中午,他們圍在一起,品嚐著最後一道點心,那是嬤嬤用一些雜糧混合調製成的。

天氣漸漸轉涼,波克站在思嘉的背後,樂嗬嗬地搓著兩隻手問道:“是不是該殺豬了,思嘉小姐?”“你就快吃到那些下水了,”思嘉笑著說。

“好吧,再過幾天,我們就可以吃剛宰的豬肉了,我們就——”媚蘭插嘴說,湯匙還放在嘴邊。

“聽,有人來了!親愛的!”

“有人在喊呢。”波克說道。

微風傳來了清晰的馬蹄聲,同時一個女人在尖叫:“思嘉!思嘉!”所有的人都麵麵相覷,不知是怎麼回事,好半天才起來。雖然大家都不敢出聲,但還是聽出了那是薩莉·方丹的聲音。剛才她因到瓊斯博羅而路過塔拉,還在這閑聊了一會兒呢。如今大家爭相向門跑去,隻見她駕著馬車飛馳而來,樣子狼狽。她沒有勒馬,邊跑邊向他們大聲嚷著,指著那個方向。

“我看見那些北方佬從大路過來了!那些北方佬——”她使勁把韁繩一收,將馬勒轉過來,馬差點蹦上台階。馬立刻來了個急轉彎,帶著她越過了那道高高的籬笆。接著,他們聽見馬蹄聲穿過後院,往住宅區棚屋當中的小道奔去,便知道薩莉去找莫薩了。

他們一時都驚呆了,站在原地,隨後蘇倫和卡琳抱頭痛哭。小韋德站在一旁渾身哆嗦,不敢大哭。自從離開亞特蘭大,他一直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北方佬就要把他捉去了!

“北方佬?”傑拉爾德困惑不解地說,“可是北方佬已經來過啊!”“我的天!”思嘉大叫一聲。這時她突然記起,在亞特蘭大最後一個晚上所見鄉下那些被燒毀的住宅和那些奸淫燒殺的事。她仿佛又看見那個那個站在過廳裏的北方佬大兵。她想:“我就要死在這裏了。我原想已經熬出頭了呢。我再也不能忍受了。”這時她看著那匹馬,它正等著馱波克到塔爾頓村。這是她僅有的一匹馬啊!北方佬會把她所有的牲畜都搶走。

那些蘋果和山芋、麵粉、大米和幹豆;還有北方佬大兵錢夾裏的那些錢,他們通通都會搶走!

“他們休想得逞!”她突然出聲,旁邊的人都吃驚地看著他,“他們休想得到這些東西!我不會讓他們得逞!”“怎麼了?思嘉?怎麼了?”“我的東西,他們休想得到!”她跑向躲在門道裏的四個黑人,他們已嚇得說不出話來。

“到沼澤地去。”她急切地命令他,希望很快搞定一切。

“哪個沼澤地?”

“你們這些笨蛋!河邊沼澤地嘛,把豬趕到那邊去。快!波克,你和百裏茜鑽到房子下麵把豬趕出來。蘇倫和卡琳去拿吃的東西,隻要你們能多帶就多帶點。嬤嬤,你把銀餐具放到井裏。還有波克!別站在那裏發呆了!你倆先離開。別問我往哪兒!爸,爸爸真好。你跟波克走吧。”她盡管很忙,可當想到傑拉爾德看見那些藍衣兵時惶惶不定的心態就會使他承受不了,這時小韋德驚恐的抽泣聲讓她更加煩燥。

“我能幫上忙嗎,思嘉?”媚蘭沉穩地說。盡管她臉色慘白,不停地顫抖,但她還是發覺了自己應該領導大家。

“那頭母牛和牛犢子,”她迅速地說,“在以前的牧場裏。把它們趕到沼澤地裏去,並且——”沒等她說完,媚蘭就掙掉韋德的手下了台階,向那匹馬跑去了。思嘉瞧見媚蘭的瘦腿和揚起的裙裾和內褲,立刻發現她已經跨上馬鞍,兩隻腳擺蕩著。她迅速拉緊韁繩,踢了幾下馬肚子,那匹馬一躍而出,可這時她忽然把馬勒住,臉上露出恐懼的神色。

“我的孩子!”她驚叫道,“啊,我的孩子!請你們讓他活下去吧!快把他給我呀!”她抓住鞍頭,要跳下馬來,可這時思嘉大聲喊住她。

“你快走吧!去趕那頭母牛吧!我會照料孩子的!快,我叫你走!難道我會讓他們把艾希禮的孩子抓走嗎?你走吧!”

媚蘭絕望地扭頭,狠狠蹬著馬的兩肋,從牧場飛快的奔去了。

思嘉暗想:“我從沒想到媚蘭·漢密爾頓會騎馬!“然後她走進屋裏。韋德緊跟在後麵,邊哭泣邊去拉她的裙擺。她急拉拉地跑上台階,看見蘇倫和卡琳挎著籃子向食品櫃走去,波克則笨手笨腳地抓住傑拉爾德,拖著他往後麵走廊上跑。傑拉爾德一路喃喃地抱怨著,總想離開他。

她聽到嬤嬤的尖叫聲:“喂,百裏茜!你鑽到屋底下去,快點把那些豬崽轟出來!你明明知道我太胖了,進不去。迪爾茜——”“把豬養在房子底下是好主意,讓人偷不著。”思嘉回自己房裏去,“啊,我何不在沼澤地給它們蓋個圈呢?”她拉開抽屜,找著了那個北方佬的錢包。她立刻從針線籃裏取出藏在裏麵的鑽石戒指和耳墜,把它們塞進錢包裏。可是怎樣才能讓人不發現呢?床墊裏麵?煙囪頂上?扔到井裏?還是揣在自己懷裏?不,決不能放在這個地方!錢包鼓鼓囊囊的,如果北方佬看出來了,準會來搜呀!

“他們敢那樣,我就寧願死!”她憤怒地想。

樓下一片混亂。到處是腳步聲和哭泣聲,思嘉雖然非常暴躁,但還是希望媚蘭能在身邊,因為媚蘭的聲音那麼穩定,而且在她擊斃北方佬那天是那麼勇敢。媚蘭能代替一切。媚蘭——媚蘭剛才說什麼來著?啊,是的,那嬰兒!

思嘉一把抓起錢包,穿過走廊,向小家夥房間奔去。

她把他抱起來,這時他醒了,正一麵揮著小拳頭一麵迷迷糊糊地流口水。

她聽見蘇倫在喊叫:“來呀,卡琳!來呀!我們已經裝了很多了。啊,妹妹,快!”後院裏傳來一片尖叫聲和憤怒的抱怨聲。

思嘉跑到窗口,看見嬤嬤腳步急切地走過棉花地,兩個胳膊底下各夾著一隻小豬在拚命掙紮。她後麵是波克,他也夾著兩隻小豬,同時和傑拉爾德一路奔跑。傑拉爾德跌跌撞撞地跨過一條條壟溝,手裏急促的揮舞著拐杖。

思嘉喚道:“把母豬帶走!別留給北方佬!迪爾茜,叫百裏茜把它轟出來。”迪爾茜抬起頭來,她那青銅色的臉上很是為難。她圍裙裏兜裏一堆銀餐具。她隻得指指房子下麵。

“她被咬了,我隻好關住它。”“那也好。”思嘉心裏想。她急忙跑回房裏,把她從北方佬身上搜出來的金鐲子、別針、小相框和杯子全部取出來。可是要藏到哪裏呢?多不方便啊!要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拎著錢包和這些小玩意兒,她決定先把嬰兒放在床上。

嬰兒一離開她就哭了起來,她忽然想出來一個好方法。如果將東西藏在嬰兒尿布裏,不就可以了嗎?她連忙把拉起他的衣裳,把錢包塞進他尿布底下。嬰兒經這麼一弄,大哭起來,她沒去理會,馬上用三角布把他兩條腿固定。

“好了,”她大聲出一口氣,“現在可以去那裏了。”她一隻胳膊緊緊摟著嬰兒,另一隻手抱著那些珠寶,立刻跑到樓下穿堂裏。靜得多麼可怕!他們都走了,隻剩下她一個人了嗎?難道沒人等她嗎?她也沒叫他們全都先走,隻剩下她啊?這年月讓一個孤單的女人怎麼辦,而且北方佬就要來了——讓她大吃一驚,連忙轉過身去,看見自己的孩子蹲在欄杆旁邊,受驚的眼睛瞪得滾圓。他想要說話,可是嚇得一聲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