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海星期六晚上一直在做稀奇古怪的夢,一個接一個,幾次夢中他咯咯笑起來。每一個夢結束之後,夢中他都覺得異常清晰,打算早上起來把這些記下。可是趙小海醒來的時候,發現屋子裏亮堂堂的,家裏一個人也沒有。他起床後,那些異常清晰的夢一個也記不起來了。
趙小海揭開鍋蓋看了看媽媽熱在鍋裏的飯,感覺一點也不餓。這時院子裏傳來一陣陣喧鬧的聲音。趙小海拉開門,看見大院裏的許多人都湧進柴奶奶屋子裏,還有一些鎮子裏的其他人不斷進來。趙小海顧不上吃飯了,他用涼水抹了一把臉跑出去。
院子裏許多小孩在柴奶奶屋子的人群中鑽進來、鑽出去。趙小海看見媽媽擠在一堆女人中間,嘴裏麵在吃著什麼。趙小海鑽進人群裏去,媽媽看見他,問,你吃飯了嗎?趙小海做了個鬼臉。
柴奶奶站在人群中,拿著糖,分給每一個人。她嘿嘿笑著,臉上的皺紋一層層盛開,像堆砌在臉上的花瓣,趙小海從記事起就沒有見她這樣開心地笑過。
柴奶奶好像一直就是個老太婆。她總是穿著一件黑色的對襟褂子,肥肥大大的一條黑褲子,黑色的弓鞋,黑色的裹腳布,褂子褲子上打著黑色的補丁。一張黑臉經常皺巴巴的緊繃著,像一粒風幹了的棗子。院子裏的人們誰要是惹了她,她不像一般寡婦受委屈時抽抽嗒嗒哭泣,而是像一隻張開翅膀好鬥的公雞,破口大罵,並且憤怒地詛咒那些惹了她的人。她的詛咒有時居然能應驗。人們覺得她的話中有毒,是個不吉祥的女人。
柴奶奶的不吉祥在自己身上似乎也很應驗。男人早早就沒了。女兒李美蓮好好的一個姑娘,在一次砍樹時,被樹枝擦破了胳膊,小小的一個傷口,不停地潰爛,請了鎮上的朱醫生、馬大夫,抹了各種各樣的藥,胳膊不停地爛下去,到城裏的醫院檢查時,醫生說得把胳膊鋸掉,要不還會一直爛下去,整個人都會死。美蓮沒了一隻胳膊之後,很快嫁了一個比自己大十幾歲的山裏人,聽說過得很苦,不怎麼見她回娘家。平安叔作為柴奶奶唯一的兒子,得了羊角瘋。病一發作起來,口吐白沫,渾身抽搐,倒地不省人事,最後尿一褲子醒過來,碰得鼻青臉腫。柴奶奶把家中所有的錢都拿出來給平安叔看病,隔斷時間他們兩人就會消失幾天,然後大院裏就會飄出中藥古怪的味道,或者他們家的垃圾裏出現些奇怪的瓶瓶罐罐。柴奶奶家的雞窩上經常會晾上蜈蚣、蠍子之類的毒物,都是熬過藥的。可是平安叔發病的間隔時間越來越短,抽搐的時間越來越長。柴奶奶不停地尋找黑狗的腦子、螞蟻蛋之類的偏方,給平安叔喝,但平安叔的病怎樣也不好。
趙小海剝著糖,鑽進屋裏。一個瘦小的女人縮著肩膀坐在炕沿上,頭發黃黃的,又細又少。兩隻手交叉著放在大腿上,像被古戲中的一隻枷困著。平安叔站在她旁邊,呲著黃色的大板牙仿佛在笑,可是眉角吊著好像又不是笑。他還是穿著平時那件藍色中山裝,滿臉胡子,上次發病碰破的鼻梁傷還沒有好。
趙小海拉了一把旁邊的二墩,衝女人問,誰呀?
二墩擠眉眨眼地回答,平安叔領回的女人。
趙小海望了平安叔一眼,覺得他怎樣也不像一個新郎官。
他說,咱們過去看看。
趙小海他們一圍過去,女人緊張地站起來,哧溜吸了一下鼻涕,趙小海口中糖的味道一下變得怪怪的。女人站在他們幾個個子參差不齊的孩子中間,也像一個孩子,年齡好像隻比他們大一點點,像他們的一個姐姐。趙小海不明白,平安叔為什麼要這樣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