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1 / 2)

從上海接回陳亮以後,我對仕途、金錢等身外之物的看法發生了細微的變化。有人說殯儀館是最好的廉政教育基地,其實重症病房也是。

有一天,我借口出去公務,悄悄地跑去看陳亮。我按了幾次電子門鈴都沒有回應,就打陳亮的手機。我說去哪兒了?我在你家樓下。我在從老家回來的路上,再過十來分鍾就到了。

陳亮向我走來時手裏拎著一盞台燈,就是早年照耀他寫作的那一盞。隻是台燈上沒有燈泡,燈罩上海藍的油漆有些脫落,看樣子是從某個角落裏找出來的。陳亮看見我就對我傻傻地笑,他看上去比出院那天精神好了些,也許是溫馨的家帶來的療效。

你自己開的車?膽子越來越大了,我說。想台燈了,這幾天越想越厲害,就乘黃蓮去一佳燈火跑了一趟老家,陳亮說著掏鑰匙。小區裏有燈泡買嗎?省得再跑下來,我理解陳亮。

陳亮神秘地從袋裏掏出套著紙袋的新燈泡讓我看,邊開門邊問,還記得這台燈嗎?當然記得,我寫《燈火》就點著這台燈,感覺很好,像是你坐在我的跟前,寫起來順利。

真的?陳亮舉起燈仔細地看了一會,眼中閃爍著光。我想起你的《燈火》就想起了這燈,神了。進了電梯,陳亮摟住我的肩膀,興奮地說,我倆心有靈犀。

陳亮要給我泡茶,我搶過來自己動手了,還給陳亮倒了一杯。

我剛坐下,陳亮家裏的電話響了,陳亮就坐在我旁邊的沙發上聽電話。電話那端的人也姓陳。陳亮說,陳總啊,你這人很難找嗎?

好久沒有來廣東了,被老婆看住了,還是怕年輕漂亮的老婆紅杏出牆,得查查了。那個被稱作陳總的調侃說。

不是我不想來,是我來不了,我不行了,陳亮說。

我聽得清陳亮的話,電話裏的聲音時斷時續的。我聽了幾句,猜想電話那端是廣東的燈具廠老板。陳亮瞟了我一眼,把免提按下了。陳亮的意思是讓我聽電話的全部內容。這怎麼行呢,這其中有陳亮的隱私啊。我要去關電話的免提,陳亮將我的手抓住,瞪了我一眼,示意我乖乖地坐著聽。陳亮的手骨瘦如柴,但傳遞給我的是他堅強的意誌。恭敬不如從命,我隻好靜靜地聽著了。

我生癌了,肺癌。陳亮咳了兩聲說,陳總,我真的不行了。

不是真的,開玩笑吧,陳總在電話那端認真起來。

真的,我怎麼能拿生病開玩笑呢?五月份發現的。陳亮說,剛剛做完三期的化療,估計隻能再活一兩個月了。

不會吧,我得來看看你。

別來看了,看了你會做噩夢的。我的頭發掉光了,人隻有八十幾斤了,樣子很可怕的。

我過兩天就來看你,是不是還能想想辦法。咱們兄弟一場,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呢?

陳總,我找你是想抽回我的那點股份,我快不行了,得趕緊把身後的一些事情擺擺平。

兄弟,我理解,沒有問題的,在節骨眼上,再困難我也會想辦法解決的。

好兄弟,真是好兄弟。我很快就要死了,下地獄。我想好兄弟是不會讓我在另一個世界老是牽掛著那筆錢,老是想著兄弟陳總的。

陳亮,你言重了,兄弟我不是那樣的人。我馬上讓會計把賬理清了,過兩天我來看你,我讓老戴也一起過來,會讓你滿意的。

眼下企業還好嗎?

廠子不錯,你們都銷得不錯,廠子肯定紅火了。土地也升值了,我毛估估,咱們投資十年,資產增值十倍應該沒有問題。我本想著再弄幾年上市去,現在看來得慢點了。陳亮你把心放寬,有什麼困難盡管說,咱們兄弟一場,我能辦的絕不會婆婆媽媽。

謝了,非常感謝你,陳總。陳亮說,你到寧波了打個電話給我,我們找個地方聊。

我這幾天就來,這麼多年的兄弟了,不來看你,我也太無情無義了。

那我先謝了,過兩天再見。

你一定要放寬心,想開點,好好地養身體,說不定能有奇跡發生。陳總在電話那邊喊。

好的。陳亮掛了電話,神秘地望了我一眼,淒然一笑。說,不會太突然吧。

很突然,我陌生地望著陳亮。我麵前這個虛弱的陳亮內心依然非常強大。其實我不該知道這麼多,過了一會兒,我對陳亮說。

我要挖掘那筆私房錢。陳亮緩緩地說,你應該知道這麼多,你寫《燈火》應該知道那麼多。

陳亮的私房錢是二〇〇〇年下半年播種的。那時候,陳亮煩馬燕娜嗑瓜子,但陳亮還在買瓜子麻痹馬燕娜。那時候,黃蓮還沒有轉正,剛耍了小三式的小花招。那時候,陳亮牢牢地抓著自己的財產,對馬燕娜隱瞞了一大塊,對黃蓮透露了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