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偏要賣菜(1 / 3)

人間四月,天氣早早地熱了起來,滿城牡丹在這烈日的炙烤下也委頓了下去,擺出一張張臭臉“昭告天下”——不高興,離我們遠點兒。

不高興的不止這些嬌氣的家夥,還有舉國上下適婚的男男女女。

雖都是不高興,但人與花不高興的緣由到底是有差別的。

適婚青年男女們心中不爽的主要原因是皇帝陛下頒布的一道配婚令:凡到了適婚年紀的青年男女,半年內必須自行婚配。不然到時候官媒上門逮著你就亂湊對,到那份兒上,個人意願統統靠邊站!

身為大地主階級代表,皇帝陛下的想法既樸素又實際——急缺勞動力,田地又荒了,朕不能等著餓死,小青年們別整天嘰嘰歪歪的,到年紀就趕緊成親生孩子,多為朕貢獻生產力。

初衷很美好,但政策要落實起來連月老都要愁哭了,這哪是人幹的事?

一翻戶籍,居然有這麼多未婚的男男女女,這些孩子和他們的爹娘到底在想什麼?

各地的官媒衙門一時間都是滿腹怨氣,長安尤甚。天子腳下,自然要做表率,地方上的衙門也許能偷個懶,京都的……還是不要做夢啦。

南山坐在一群怨氣衝天的媒官中間,打了個哈欠。

她很想睡覺,可沒法睡,周圍“嗡嗡嗡”的抱怨聲吵得她腦仁疼。

撮合婚事也分三六九等,在這非常時期,首先要照顧的自然是士族權貴家的男男女女。為確保這些人能閉上金貴又囉嗦的嘴,安安分分地接受半年內成婚這個現實,就必須保證優質資源在階層內部先消耗掉。

南山裝模作樣地思索了一上午,隻為給一個叫裴渠的家夥找對象。

這位仁兄家世太顯赫,按門當戶對的標準,舉國上下能許配給他的女子不多。按理說選擇麵這麼窄,應是很好挑選的,南山犯不著海裏撈針似的在這茫茫戶籍中尋找。

可不這樣的話,還能怎樣呢?

這位仁兄從番邦回來後,半個月內就將長安城中合適的士族女子拒了個遍,甚至還拒了個小郡主,理由是——欠緣分。

裴家長輩無可奈何地發了話:“良家女子即可,隻要看著順眼。”

“‘看著順眼’!說得多輕巧,哪家娘子願拋頭露麵給他看哪!有標準不如沒標準,活該一輩子——”當時給裴家說親的三品媒官回來後氣急敗壞,硬生生地咽下了最後幾個字,緊接著惡狠狠道,“且等,等半年後看他還能怎麼挑!”

“哦,他還可以出家當和尚。還有,願意拋頭露麵給他看的長安娘子的確數不勝數,至少可以從這兒排到輔興的胡麻餅鋪子,唉,又餓了。”另一個三品媒官聽對方抱怨完,直截了當又可惡地用食物轉移了話題。

這難題一直懸著,最後丟給了南山。

南山雖隻是個九品媒官,卻是小有名氣,且有個外號叫“活戶籍”,意思是她已將戶籍背爛在肚子裏且能隨時更新,實在是個不折不扣的小禽獸。

都說南山如果不是女兒身,定能有大出息,也不至於和一群人窩在這官媒衙門裏掙跑腿飯吃。但南山卻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長了一張人畜無害的臉,不跟人結仇也不跟人掏心窩子,看著傻呆呆老好人樣,事實上是個人精。

南山不愛吃東西,不愛吃東西的人大都內心強大,無堅不摧。

故而她中午又是什麼都沒吃,徑直就從官媒衙門出發了。

她將十幾卷美人圖塞進包袱裏,前往此行目的地——洛陽城。長安距洛陽不遠,腳程快些,騎馬也就需一個晝夜。可南山雇了輛破驢車,顛簸著到洛陽時,已是第三日中午。

南山趕到洛陽,找的正是這位裴公子。

進了定鼎門,東邊第三街再往東,自南向北第一坊,稱作“歸德坊”的,便是這位裴公子當下住的地方。

裴氏一族出過無數顯貴,有將軍,有相公,皇後、貴妃更是不少,地位可謂十分顯赫。裴渠在同輩中排行第七,家學淵博,才情驚人,十幾歲便入了秘書省,和南山差不多,也是個不折不扣的禽獸。

得蒼天眷顧的人生便是如此了,可沒想到,這位仕途一片光明的裴家七郎,卻在名頭最盛的時候隻身去了番邦小國,九年過去了,如今回到故裏,已近而立之年,卻依舊是孤家寡人。

除了在婚娶之事上的古怪,他歸國後的一切動向更是奇怪。

裴渠歸國之後未回長安本家,反倒獨自跑去東都洛陽尋了個小宅住下,不關心朝政時局,隻惦記著府裏的幾分菜田。

沒錯,君子不愛朝堂,不愛書本,不愛女人,迷上了種菜。

裴君恐怕是在貧瘠的番邦小國吃不飽穿不暖,不得不自力更生,才將自己修煉成了一代種菜大師。

君子在異國他鄉既要讀書,又要教書,甚至還得種菜,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南山想,不知裴渠是風雅地種菜呢,還是粗獷地種菜?她背著包袱一邊在坊間穿行,一邊思索,還得一路尋找裴府的具體位置。

天氣的確很熱,南山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忽然耳朵一動,她雙腳陡然離地往旁邊一跳,眼見著就有一盆水自樓上澆了下來。

“哎呀!”

南山循聲抬頭望去,隻見一位剛沐完發的婦人探出頭來,笑嘻嘻地望著她:“郎君避得好快,奴家也是一時粗心,實在對不住,還望郎君不要怪罪。”

南山既然已經避開了,也無心怪罪她,隻打算繼續行路,可後麵卻有一大哥嚷嚷道:“不看清楚便往下倒,這回是這小郎君避得快,換下回呢?淋了人一頭一臉的,你說聲對不住就完了,被淋到的人多鬧心哪!”

南山循聲看去,隻見那大哥挑著擔子,前後兩個筐已是全空。

那婦人瞅瞅挑擔大哥,嘀咕道:“這位郎君看著……似有些眼熟哪。”

“當然眼熟,我便是上月被你的沐發水潑到的倒黴蛋!”大哥說話間擺了一張不大高興的臉,“虧你還認得出我,倒沐發水這事兒也不見你長記性!”

這位大哥膀粗腰圓,看著頗有些唬人。婦人一時間有些愧赧,正琢磨著該說些什麼,大哥又道:“你下回記住了,一定要瞅清楚再往下倒。再被我發現,我便揪你去坊正那裏說去!今日我甚忙,便不與你計較舊事了。”

說著他挪了挪肩上的竹扁擔,繼續往前走,行至南山麵前還停下來瞥了她一眼,一雙火眼金睛立時瞧出穿著男裝的南山其實是個女人,卻也不揭穿:“小郎君是剛到洛陽?去哪兒啊?”

南山臉上登時添了幾分笑容:“裴七郎府上。”

“噢。”挑擔大哥意味深長地應了一聲,又問,“郎君找裴七郎作甚?”

南山的目光從他挑著的竹筐上收回,不答反問:“兄台或許是裴府的人?”

挑擔大哥剛想問何以見得,偏頭一瞅,看到了竹筐邊掛著的小漆牌子,上麵端端正正地寫著個“裴”字,簡直是自報家門嘛。他笑了笑,同南山道:“我確實是七郎府上的,不知道小郎君尋我家七郎有何事?”

南山也不繞彎子,隻道:“實不相瞞,某是長安官媒衙門的媒官,這次是來給你家郎君說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