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天空少有那種晴朗的時候,大多時候是灰蒙蒙的,讓人的心無所歸依,無所著落。學校裏的小樹林樹葉已經掉光了,在呼嘯的北風中,像一把把衝天揮舞的大掃帚。樹幹的顏色也變了,由青綠色變成了褐灰色。

學校的夥房進去冰冷。二扁女就邊跺腳邊做飯,麵片揪得又厚又大。進去吃飯的人冷得坐不住,端上碗,圍在灶爐子邊,幾口把飯吞下去,肚子裏還是涼的,剛出鍋的麵湯,喝在肚子裏也不覺得燙,喝進去就急衝衝往宿舍或辦公室趕。

村長和支書來學校了,縣裏要檢查農田水利基本工作,公路兩邊的玉米杆還沒有割。村長、支書讓村民割,村民說,地是我承包的,三十年不變,我什麼時候想割什麼時候去割。村長、支書讓老師們領上學生去割。學校每年都有這種事,哪個老師都不想去,父親領著學生們去了。自從我來了這個學校後,父親好像欠下了誰的情,學校一有什麼事,他就積極表現。每個學生從家裏拿一把鐮刀,排著隊進了公路兩邊的玉米地。金黃的玉米杆被來往的煤車蕩滿了煤塵,學生們用手一抓就是一把黑。父親身先士卒帶領學生割起來,有的學生割得比他還快。忽然,前邊的玉米地裏奔出一隻兔子,幾個男生扔下鐮刀向它衝去,兔子三蹦兩蹦竄出玉米地,學生們緊緊追在後麵。兔子上了公路,學生們也上了公路,一輛拉煤車過來,兔子不見了,跑在最前麵的一個學生撞在汽車上,父親抬起頭來的時候,大禍已經發生了。父親的腿不住地發抖,這麼冷的天,他頭上不住地出汗,他用手擦汗,臉上被弄得黑黑的一片。司機被圍上來的人一頓猛揍,滿臉黑的父親也被誤認為是和司機一塊兒的,被人扇了幾個耳光。人們把那個學生放在出租車上,父親緊緊坐在他旁邊抱著他,司機被押上了後麵的出租車,那天公路邊的出租車都去縣醫院了,浩浩蕩蕩共有九輛。然而學生並沒有被救活。司機身上的錢被人們洗劫一空,據說每個出租車司機討了二百元的車費。司機被堵在太平房裏陪著學生,父親也在太平房裏陪著學生。

這個事故處理完之後,還要追究有關人的責任,父親便不可避免地被推了出來,而且最後,父親是教育方麵唯一被處理的。我很為父親不平,父親卻說他是自願的。他說處理結果是結果,實際他是內退,工資照發不誤,遇上國家加工資或調工資他和在崗老師享受一樣的待遇,哪個一線的老師不願意這樣幹呀。他這是主動把責任承攬起來才得到這種照顧的,而且更重要的是,有關領導已經答應我明年分配後,就留在現在這所學校。父親這樣說的時候,滿臉得意的樣子,但我知道父親心裏不好受,幹了一輩子的工作,說沒有就沒有了。我也難受,父親熱愛他的事業,而我不喜歡這份工作。父親犧牲掉自己喜歡的事業,給我換來一份不喜歡的工作,我不知道父親為什麼還要得意?

我不知道我們這所學校有什麼好?父親說,你看看在這所學校上班的老師就知道了。他給我講這所學校老師的背景,居然每一個都或大或小有些關係。而且我們學校的幾個女老師都是嫁在縣城的,相貌在全鄉鎮老師中間也是最漂亮的,這似乎很能說明問題。末了,答案隻有一個,這所學校離縣城近,老師們調不到城裏,就隻好退而求其次,到離城近的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