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康七年。
大雪如無數銀蝶從鉛灰色的空中降落。已近深夜,林中四處寂寥無聲,隻聞雪花落下時“簌簌”之聲。急切的馬蹄聲自東麵響起,一匹快馬疾馳於林中。寒風呼嘯,馬上之人經不起寒冷地輕咳幾聲。黑色良駒上坐著一個女子。
她淡藍色的衣衫外披著大氅,一頭青絲梳起別致的發髻,肌膚白皙似雪,分明是個絕色麗人。她劇烈喘息著,一張俏臉被凍得通紅。女子的右手卻抱著兩個未足月的嬰孩,用貂皮襖裹在懷裏。
藍衫麗人心頭驀地一緊,習武數年的她感覺到彌漫的殺氣。敏銳地察覺到這點,女子隻得緊緊抱住孩子,加快速度向前飛馳。她麵色鎮定如初,左手緊緊握住韁繩,手心已滲出汗來。
光亮出現在黑暗的林中,由遠及近。她猛一勒馬,隻是短短一瞬,麵前已立了一眾黑衣人。為首的兩人皆蒙著麵,其中一個身量嬌小,一雙媚眼卻透著濃濃的戾氣和殺意,卻是一個女子。她身旁的那人身材高大,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馬上的女子,眼神複雜。
藍衫麗人抑製住心中的擔憂緊張,問道:“不知各位有何賜教?”蒙麵女子冷哼一聲,“好一個程婉月,生得如此美貌,果真是個狐媚女子!”聲音婉轉嬌媚。程婉月也不惱,隻是驚異再也無法掩蓋地浮現在臉上。
程家乃杏林名門,世代居於太醫院首席。程婉月的父親程天南更是皇家的禦用醫師,極得聖寵,絕非其餘禦醫可以相提並論。程婉月是程天南的次女,程天南尤為寵愛這個女兒,把一身醫術傾囊相授。程婉月乃長安有名的才女,然而見過她和知道她閨名的人卻是極少。就連她當初不顧家族反對,毅然嫁給被人稱之為魔教妖人的璿璣閣閣主洛烈宸,被家族除名,鬧得滿城風雨,人人卻隻知她是程天南之女,那個博學多才的女子。
程婉月此行十分隱秘,這蒙麵女子準確探知她的下落,又一語道出她的身份,絕不會是隻為劫財而來的山賊。不知自己與他們有何深仇大恨?程婉月猜不透這行人的身份,清楚來者不善。她暗中握緊數根銀針,微微苦笑,“那個人”把茉雪針傳給她,可是早料到會有今日?
程婉月不動聲色地尋思脫身之策,口中卻問道:“你們如何得知妾身的行蹤?你們又是何人?”那女子道:“你不用知道我是什麼人,也不要想拖延時辰逃走。”那女子目光閃爍,程婉月驟然警覺,緊抱住孩子跳下馬來。同一時間,血霧噴薄,適才所騎的馬已經倒在地上。
“洛夫人!”卻是那女子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男子驚呼出聲。“住口!她沒資格做洛夫人!”那女子聞言竟大怒。蒙麵男子冷然地看她一眼,女子似乎有些顧忌,默然不語。趁他們分神,程婉月手掌急翻,將手中銀針向兩人打去,同時向外圍飛身而去。兩人閃避開來,那女子譏諷道:“這便是璿璣閣主秘而不傳的‘茉雪針’?落在你手裏當真是暴殄天物。”
隻是瞬時之間,程婉月沒能逃出,卻已被製住。懷中的兩個嬰兒即刻被那女子抱走。女子看著兩個孩子,眼中閃過迷離柔軟的神色,但片刻就清醒過來,笑道:“還是對龍鳳胎呢。”程婉月心神大亂,“稚子無辜,你殺了我!放過我的孩子!”
那女子冷笑道:“如今你有何資格與我談條件?放心,我也不會讓你這麼容易死。”她向周圍一眾黑衣人笑道:“這長安第一美人、第一才女的滋味,想必大家都沒嚐過。而且也垂涎已久吧?今天便讓大家如願以償!”眾人嘩然,有人已經興奮地笑起來。
“誰準許你自作主張?”良久沒有說話的蒙麵男子聲音裏隱有怒氣。女子正待說話,卻見程婉月唇角流下一絲黑血。支持不住地倒在地上,男子大驚,飛奔到她身邊,“你……”程婉月似是料到他會如此,無聲地笑了笑,吐出一口黑血,“保,保護,我的,孩,孩子……”男子緊緊抓住她的手,低低道:“好。”程婉月放心地一笑,目光望向遠方,“烈宸……我……對不住……我太任性……”話音未落,頭一偏,就此氣絕。
蒙麵女子恨恨道:“她竟然服毒自盡,真是便宜她了……”她看向懷中的兩個嬰兒,眼神卻有些猶豫,“斬草除根……”男子站起身,“把孩子給我。”她不語,向後退了幾步,懷中的女嬰卻突然大聲哭起來。女子神色狠厲,手拿起絲巾按住女嬰口鼻,哭聲漸漸小了,片刻便毫無聲息。男子喝道:“你!你竟然真的下得了手!”拔出劍,劍尖直指女子咽喉。
女子一點也不畏懼,“想殺我?為了這個孩子還是那個賤女人?!你莫要忘記我們之前說過的話。你若執意如此,那盟約……”那男子沉吟一瞬,把劍放下,“盟約自然算數。你明知我恨洛烈宸入骨,又怎會讓這個無知的孩子這般輕易死?把孩子交給我!”女子滿意地笑出來,把懷中的男嬰遞過去,“那我拭目以待。且看你會如何對待這賤人的孩子!”說罷抱著死去的女嬰頭也不回地走了。
樹林間,寂靜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