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眉輕描,胭脂兩點。銅鏡前,女子麵如芙蓉,滿意地勾唇一笑。卻是另一個纖細身影急急挑簾而入,見狀不由蹙眉嬌斥,“莫再照了,女郎便要起身。回頭誤了時辰,看如夫人
如何收拾你。”
“薔薇莫惱,我這就來!”說話間,那女子立即從座椅上跳起,收拾好台上的瓶罐,又回頭扯了個大大的笑容。
被喚作薔薇的女子隻無奈一笑,“魏紫,你總也要長大些。”說罷正要轉身,忽而瞥見她發鬢間一隻金釵,便沒好氣地上前一把摘下,“既是立春,闔府都要卸下金銀,戴上玉簪,這點規矩你又是記不得。”
魏紫隻是吐舌,在自己的梳妝盒裏隨手拿了支玉簪,“記得啦記得啦,立春碧玉,立夏白玉,是也不是?”
薔薇又狠狠地點了下她的額頭,“我便不該提醒你,在女君麵前露個醜,也好有個教訓。”
“好薔薇!”魏紫驚得一下抱住身前人的手臂,“入府這麼多年還沒見過女君,不知是怎樣的人,哪怕比如夫人更美?”
“慎言!女郎怕是醒了,快些走罷。”
初春天氣,乍暖還寒。一身新裁春衫,自是難抵清晨寒意料峭。又一陣微風拂來,饒是輕輕柔柔,仍激的少女一個寒顫,微不可見地縮了縮身子。
一旁的中年美婦皺了皺眉,終是回頭對著仆從小聲道:“女郎畏寒,還不快取件披風來。”
不一會薔薇便取了鵝黃絲緞披風給少女係上,“是奴疏忽,卻叫女郎受寒。”少女沒有再說什麼,隻揮手示意她退下。
“二娘?”婦人詫異於她今日的乖覺,卻也覺得欣慰。她們在這座府邸當家做主這麼多年,今日夫人一來,便和所有仆妾無異,一起站在院子裏迎接主母,到如今也站了快一個時辰。她原本也是擔心素來矜驕的女兒適應不了,現在看來卻是她多慮了。
崔淩轉頭看向她的五妹,崔汐的臉上有更強烈的不甘,她似乎能透過廣袖看到她緊攥著的手。崔淩此刻的心情卻是奇妙的,說來夫人和她的嫡妹,也有四五年不曾見到了呢。
那邊眾人立於庭院之中嚴陣以待,這邊漆成黑色的寬廂馬車一輛接一輛出現在城內官道上,兩隊玄甲護衛跟隨在車廂兩側,行進間統一肅穆,路上行人紛紛散開,待看到車廂上的暗金“崔”字,不由得停下腳步,又多看幾眼。
不一會,議論聲便隱隱傳開,“是崔家,崔家的車隊。”
“我在洛陽見過,這馬車上的標記,是博陵崔氏。”
“……博陵崔氏!”
“是刺史的家眷罷?不知車上可是崔氏女。”
“崔氏醜女不愁嫁,官家公主卻愁嫁。要能見到崔氏女……”
因得相隔甚遠,廂木堅實,此時寶馬香車裏仍舊一片悠然。崔家主母蕭氏,此刻正一臉慈愛地給趴在懷裏的幺女整理發髻。蕭氏已有三十七八的年歲,然而膚色極是白膩,眉眼輪廓較常人更為深邃,姿容殊麗,一頭烏發盤成朝雲髻,兩鬢青絲堆疊如雲,乍一看竟隻有雙十的光景。
一旁宋嫗邊調著茶邊看向少女,不無愛憐地說,“女郎幼時鬢發稀疏,叫女君一陣好急。好歹用盡各種辦法,如今也是一頭烏發。女郎總是肖像女君的。”
“嫗,我渴。”那女郎抬起臉嘟著嘴撒嬌,一雙妙目皎皎燦若流光。
宋嫗遞出手上的瓷杯,道:“方才調好的蜂蜜水,慢些喝,莫燙著。”
女郎輕抿了一口,竟似驚訝地挑了挑眉,“卻和從前的味道都不一樣,竟有薄荷?”
“原是太皇太後賜下,”宋嫗道,“年後大長公主送來的。藩國進貢,官家也喜,便讓女郎嚐個新鮮。”
蕭氏莞爾,“讓母親費心了。隻如牛飲水,誰解其味?”
“阿母!”女郎不滿地豎起身子,“玦兒早就改了。”
宋嫗含笑道,“女郎長大,確是更重禮儀。阿向看在眼裏亦是喜的。”
蕭氏點頭道,“這些年向嫗著實辛苦。”
“向嫗之女早夭,”女郎抬頭眨了眨眼,“回雪亦無親。她們素來相互照拂,我便讓嫗認了回雪義女,也能老有所依。”
“機靈鬼,”蕭氏點了點女兒的鼻尖,“回雪素來穩重,如此也好。”
“阿向也是一直拿回雪當女兒疼的,”宋嫗含笑點頭,突然又想起什麼,道,“聽聞女郎種了幾次蘆薈未成,大長公主還差人送來了新的種子,說是若再養不活便送了花匠來。”
女郎聽了,立即喜上眉梢,“外大母真好!”
車內語笑晏晏,渾然不覺馬車已經駛入崔府。
“女君,女郎,到家了。”母女笑鬧間,向嫗的聲音自車外傳來。
蕭氏給女兒整了整發釵,早有侍女掀開車簾,擺好踏板,在一旁靜候主人下車。
崔琬隨著蕭氏下車,向嫗便帶著回雪上前為她打理衣衫,事畢方退至身後。崔琬這才看見院裏一眾仆妾正欠著身子,恭恭敬敬給蕭氏問安。
“無須多禮,”蕭氏虛扶兩位如夫人,“這些年皆是兩位妹妹打理府中上下,夫主提起,亦是讚不絕口。”
崔琬細看,一位濃眉大眼,儀態端莊,年歲和母親不相上下;一位嬌小秀美,雲鬢雪腮,約莫二十五六的光景。雖然時隔多年不見,變化卻是不大。前者原是阿耶通房,後被母親抬為妾,所出庶姐崔淩和崔沁;後者是阿耶在任上所納良妾,所出一對龍鳳胎,庶姐崔汐和庶兄崔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