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明,丈人卻來與女婿攀話,說道:“姐夫,你須不是這等算計。‘坐吃山空,立吃地陷!’‘咽喉深似海,日月快如梭。’你須計較一個常便。我女兒嫁了你,一生也指望豐衣足食,不成隻是這等就罷了?”劉官人歎了口氣道:“是!泰山在上,道不得個‘上山擒虎易,開口告人難’!如今的時勢,再有誰似泰山這般憐念我的?隻索守困。若去求人,便是勞而無功。”丈人便道:“這也難怪你說!老漢卻是看你們不過,今日齎助你些少本錢,胡亂去開個柴米店,撰得些利息來過日子,卻不好麼?”劉官人道:“感蒙泰山恩顧,可知是好!”

當下吃了午飯,丈人取出十五貫錢來,付與劉官人道:“姐夫,且將這些錢去收拾起店麵。開張有日,我便再應付你十貫。你妻子且留在此過幾日,待有了開店日子,老漢親送女兒到你家,就來與你作賀。意下如何?”劉官人謝了又謝。馱了錢,一徑出門,到得城中,天色卻早晚了。卻撞著一個相識,順路在他家門首經過。那人也要做經紀的人,就與他商量一會,可知是好。便去敲那人門時,裏麵有人應諾,出來相揖,便問:“老兄下顧,有何見教?”劉官人一一說知就裏,那人便道:“小弟閑在家中,老兄用得著時,便來相幫。”劉官人道:“如此甚好。”當下說了些生意的勾當,那人便留劉官人在家,現成杯盤,吃了三杯兩盞。劉官人酒量不濟,便覺有些朦朧起來。

抽身作別,便道:“今日相擾,明早就煩老兄過寒家計議生理。”那人又送劉官人至路口,作別回家,不在話下。若是說話的同年生,並肩長,攔腰抱住,把臂拖回,也不見得受這般災晦,卻教劉官人死得不如:

《五代史》李存孝,《漢書》中彭越。

卻說劉官人馱了錢,一步一步推到家中敲門,已是點燈時分。小娘子二姐獨自在家,沒一些事做,守得天黑,閉了門,在燈下打瞌睡。劉官人打門,他那裏便聽見?敲了半晌,方才知覺,答應一聲“來了!”起身開了門。劉官人進去,到了房中,二姐替劉官人接了錢,放在桌上,便問:“官人何處那移這項錢來?卻是甚用?”那劉官人一來有了幾分酒,二來怪他開得門遲了,且戲言赫他一赫。便道:“說出來,又恐你見怪;不說時,又須通你得知。隻是我一時無奈,沒計可施,隻得把你典與一個客人,又因舍不得你,隻典得十五貫錢。若是我有些好處,加利贖你回來;若是照前這般不順溜,隻索罷了!”那小娘子聽了,欲待不信,又見十五貫錢堆在麵前;欲待信來,他平白與我沒半句言語,大娘子又過得好,怎麼便下得這等狠心辣手?疑狐不決,隻得再問道:“雖然如此,也須通知我爹娘一聲。”劉官人道:“若是通知你爹娘,此事斷然不成。你明日且到了人家,我慢慢央人與你爹娘說通,他也須怪我不得。”小娘子又問:“官人今日在何處吃酒來?”劉官人道:“便是把你典與人,寫了文書,吃他的酒才來的。”小娘子又問:“大姐姐如何不來?”劉官人道:“他因不忍見你分離,待得你明日出了門才來。這也是我沒計奈何,一言為定。”說罷,暗地裏忍不住笑。不脫衣裳,睡在床上,不覺睡去了。

那小娘子好生擺脫不下:“不知他賣我與甚色樣人家?我須先去爹娘家裏說知。就是他明日有人來要我,尋到我家,也須有個下落。”沉吟了一會,卻把這十五貫錢,一垛兒在劉官人腳後邊。趁他酒醉,輕輕的收拾了隨身衣服,款款的開了門出去,拽上了門,卻去左邊一個相熟的鄰舍叫做朱三老兒家裏,與朱三媽借宿了一夜,說道:“丈夫今日無端賣我,我須先去與爹娘說知。煩你明日對他說一聲,既有了主顧,可同我丈夫到爹娘家中來討個分曉,也須有個下落。”那鄰舍道:“小娘子說得有理。你隻顧自去,我便與劉官人說知就理。”過了一宵,小娘子作別去了,不題。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