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暗暗的光線裏,她身體的線條、皮膚顯現出完美的形態和色澤。她自己眯著眼看看自己的身體,也讓自己給激動了起來。她感覺自己在欲海的波濤裏下沉,一直沉,就要沒頂窒息。她開始喘氣,下意識地高高抬起一隻手,好像在找一隻能搭救自己的救生圈,腦子裏仿佛還伴有一陣陣的雷聲滾過,烘托著什麼劃時代的大事件一般,這讓她覺得無比的悲壯。愛情、忘我、獻身、賭注、陰謀等等詞彙氣泡一樣咕咕地在腦子裏冒著,讓她的神情裏無法掩飾地流露出一種舍身前的悲絕。她的表情因染上了這凝重深沉的悲絕,在黑暗裏竟顯得有些駭人。
勤威也開始脫毛衣了。他脫得卻有點猶猶豫豫。錢瑩眯了眼睛在那裏呻吟,後來就用腳去踢他。這一踢,讓勤威更慢了下來,她就再踢。勤威突然伏到她的耳邊,低低地、但是清楚地說,你太認真了,我做不出來,你不要這樣認真,你說你不是認真的,不是,啊,啊……這些聲音慢慢由高到低,落下來,最後變成了非常壓抑的呻吟,勤威就自己在一邊扭動著身子,好久好久,才平靜下來。錢瑩全身的肌肉,此時癱軟如泥。她一轉身,側過臉去,手急急地在被子裏摸索著找尋衣裳。勤威一把抓住她的手,說,我真的是喜歡你呀,想要你。錢瑩聽到這裏,眼淚就雨一般地下來了,她用被子捂著頭,壓著聲悲痛地哭。這哭聲,是一發不可收拾的,自己都不知哭了多久,終於累了,就聲息越來越小地停下來。
勤威隔著被子,伏到她身上,一聲不響。
錢瑩終於完全停下來,卻一時沒有氣力動彈。躺在那裏,任勤威隔著被子摟著。好久,勤威才說,錢瑩,對不起,真的好對不起。錢瑩看著蚊帳頂,在黑暗裏苦笑了一下,沙了聲說,勤威,我是認真的,我總是這樣的。停了片刻,接著又說,你如果不說話,做了就做了,你就是將來辜負了我,我也不會怨恨你的。因為我--她猶豫了一下,借著屋裏的光線已經黑下來,壯了膽說,因為我愛你,我是心甘情願的。可是,你這樣讓我說自己不是認真的,我不能自欺欺人的。勤威一聲不響,在黑暗裏看不清他麵部的表情。兩人就這樣躺著,又過了好久,錢瑩說,勤威,你跟完玉,隻是為了去美國,是吧?勤威在暗裏,沒有回答。勤威,如果僅僅是為了這個,真是不值,錢瑩說。見勤威還是不響,她知道他在聽,又說,要去美國,有很多的路子,不用這樣作賤自己的。勤威這時將手移到錢瑩的臉上,慢慢摸著,好一會兒,才說,我和完玉,不全是你們想象的那樣。錢瑩的心就堵了上來,她說,那又是怎樣?勤威說,完玉是真的愛我,我辜負不起的。錢瑩借著黑暗,鼓了氣說,我也是的,勤威。說到這裏,她噙了淚水,轉過頭來,一把抱住勤威的脖子。勤威顫著聲回道:我知道,所以也是辜負不起的。
聽到這裏,錢瑩心情複雜地又流下了淚水。她在潛意識裏,是希望勤威承認他隻是利用完玉的,她可以包容勤威對女孩子的隨便,因為她相信那些都是逢場作戲的事情。在那樣的關係裏,沒有觸及靈魂的東西,而沒有觸及靈魂的東西,總是沒有根基的,風吹過來,水漫過去,霎時便會了無痕跡,無足掛齒。可轉念又想,如果勤威承認了是利用完玉,錢瑩知道自己也會失望的,甚至是更為失望,因為那是另一個層次的東西了,到了人品的範疇了。錢瑩一時不知要如何思想,流了一會兒的眼淚,就有點沒趣地停了下來。
勤威這時慢慢地開了腔,說,錢瑩,你知道嗎?我經曆過那麼多的女孩子,可是在人家堵在門外敲門的情形下,隻有你和完玉是不會追問的。你們其實是最在乎的,就憑這一點,我懂你們。我心存感激和敬意的。
你愛完玉嗎?錢瑩打斷他的話,問。
黑暗裏,勤威沉默著。許久,才歎了氣說,我最不喜歡說愛,你知道嗎?愛是要能力的,我覺得我沒有那個能力。我喜歡你,在乎你,會為你著想,知道好歹,這在我,已經是很高的境界了。錢瑩,好姑娘,你不要恨我,我跟你是說了實話的。
錢瑩嗚咽起來。勤威趴上來,說,我真的不能騙你。說實話,我真的喜歡死你了。我一看到你,就喜歡得很,沒有理由地喜歡。其實,你真不是我一直著迷的那種類型。我並不喜歡認真的女人,她們會讓我窒息,你若是咪咪她們那樣的女孩子,我們現在都上天了。說到這裏,還笑了一聲,聽起來很有點輕浮。錢瑩憋了氣,反身推開勤威,坐起來背對著他開始穿衣裳,心裏一片黑暗。
勤威躺在那裏,一言不發。突然,他從後麵攬住錢瑩的腰,也在起身,用手很快地撩開錢瑩的長發,伸了舌頭在錢瑩的脖子上舔,很快就發出迷糊的呻吟聲,說,錢瑩,你就不能隨便點?將來好長,為什麼偏要現在來談什麼將來?啊?啊?一邊說,手又上來摸她的身體。錢瑩掙紮著,用手打開他。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勤威喃喃地說,開始粗魯地扯錢瑩的衣裳。錢瑩這時腦子變得異常清醒,下死勁跟他拉扯起來。他的手到那裏,她的手就跟到哪裏。在黑暗中,她也能感覺到他的眼睛在發紅,異常的獸性本能。勤威那年輕男人的力氣,真是生猛,加上欲火攻心,就生出了雙倍的瘋狂。錢瑩明顯地感到力不能敵,她開始虛弱下去,給勤威一下就壓到了身下。她疲憊地喘著大氣。勤威這時已經光了膀子,開始解皮帶。她逮了個空子,一縮身子,從勤威身下蹭出來,跳起來就去扯勤威的頭發,她全身的氣力都集中在了雙手上。勤威壓著聲叫。錢瑩就狠狠地說,你要敢強奸,我就叫了!這一招很靈,勤威立馬就停下來,一個翻身,跳下床,說,這就是淑女了吧?連強奸都出來了!你這樣的女人,真是要讓人想不陽萎也難!然後就呼啦啦穿衣穿鞋。
錢瑩的話一出口,便馬上感到了後悔,可是勤威回應的話,對她來說,簡直是不堪入耳,這使得她對勤威生出了憤恨。她也跟著跳下床,追到勤威身後朝他的背一陣狠捶。勤威無動於衷地讓她捶著。直到累了,她才停下來,回到床邊穿好衣服,摸索著找鞋子。勤威就過去開了燈,然後坐在書桌前,背對著她,一聲不響。
錢瑩將鞋子穿好,找到發卡將頭發紮起來,開了門要走。勤威這時飛快地站起身來,一把將她抱住,在她的背後,壓著聲嗚嗚地哭起來。錢瑩立在那裏,一動不動,心出奇地涼。過了一陣,她才說,勤威,我們就到此為止吧,沒有意思,太沒有意思了。然後摔門而去。
錢瑩強忍著淚水,反反複複地自煎自熬了一個多星期,剛開始能夠平靜些下來的了,一天大早,卻給勤威堵在了單位的大門口。
那天又開始飄雨,錢瑩穿著單車雨衣騎車而來,在要進單位大門時,按規定下車對門衛表示禮貌。一下,車後架就給從大門邊一個箭步衝上來的勤威拉住。
是你?怎麼回事?為什麼跑來這裏?錢瑩看到一臉哀戚、蓬頭垢麵的勤威,非常吃驚。有事跟你講。勤威將錢瑩引到大門外街道邊的一棵蒲葵樹下,哭喪著臉說,完玉的奶奶在廣州中風了,發了病危通知。
錢瑩想到那個經曆坎坷而信仰堅定、衣著得體又慈眉善目的老人,心裏有些難過,就說,我能做些什麼呢?勤威揚揚臉,說,沒什麼,隻是剛接到消息,要趕今晚的火車去廣州,心裏亂到得很。
錢瑩一時不知道應該怎麼反應,應當怎樣安慰他。你知道嗎,在這個城市裏,我這麼難過的時候,唯一想見的人就是你,就是想跟你說說話,知道你也不能做什麼,你也不需要做什麼的。
錢瑩的眼睛微微濕了。他們站在雨中,無奈地對視著。好久,錢瑩才說,謝謝,不過我們真的不要再見麵了。這樣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你到廣州見到完玉,代我問好,好好安慰她吧。願老人家能康複,你也好自為之吧。
看著勤威轉身離,錢瑩的淚水才落下來。她目送勤威低著頭的背影在雨中漸漸消失,好久,才想起來去擦自己一臉的淚水和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