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翠鳥死的那天,杜老槍被領回來了。翠鳥的翅膀上的傷養好以後,我就把它關進了籠子裏,怕它飛。剛開始它在籠子裏撲騰,想出來。我當然不能讓它出來,關得更嚴實了。它就垂頭喪氣,心不在焉地吃點東西,喝點水,最後竟然死了。這是我養死的第四隻鳥。早上起來我去喂食,發現它頭歪在籠子外麵,身子都硬了。養得那麼認真,它還是死了,弄得我很傷心。這傷心一直持續到中午。杜老槍被領回來了,到了我家飯店,他聽說鳥被我養死了,就說,以後再給你抓一隻。
“要什麼鳥!”父親說。“你老槍伯伯不打獵了。”
“不,打,一定要打,”杜老槍喝酒喝得很猛。“除非我死了才不打。等著,什麼時候我再給你抓一隻來。”
母親罵我說:“還這麼不懂事,鳥有什麼好玩的。”
“別訓孩子。誰說我以後不打獵了?不打獵還叫什麼獵人。”杜老槍說,“現在可能不會打了,要找個事掙錢還帳。那個舉報的人是誰?”
父親說:“現在還沒頭緒。罰款都交了,還問這事幹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我一定要查明白。我要一槍崩了這個狗日的!”
杜老槍是父親領回來的。袖袖把剩下的錢借齊了,她要上班,托我父親去了派出所。蹲了兩個月看守所的杜老槍看起來老多了,臉上的傷疤蛻掉了,留下白色的印痕。人也瘦了,兩隻眼比過去大。那天中午,他在我家喝了很多酒,一邊喝一邊說。他說,到了那裏發現打獵對他來說更重要了,扛著槍在野地裏走,想走到哪就走到哪。他又說,他早晚崩了那個打小報告的狗日的。當然也說要給我抓小鳥。翻來覆去地說。然後就喝醉了,醉得頭腦不好使,趴在飯桌上大哭起來。
出事是在三天後的晚上。那天晚上,我和父親都在杜老槍家,他請我父親去他們家喝酒,杜老槍老婆說,是感謝的酒,一定要去喝。我跟去完全是湊熱鬧,當然也是杜老槍特地囑咐的。袖袖到朋友家去玩了,不在家。父親的酒量不如杜老槍,兩個人慢慢騰騰喝到了九點半,喝了兩瓶,父親就不行了。放下酒杯開始聊天。杜老槍也差不多了,說那就說說話。他起身去了儲藏間,一會兒提著一個長家夥回來。
“土銃,”他把手裏的槍用袖子擦了擦,遞給我和父親看。“我爹留下的,多少年沒沾過手了。你看都鏽了。”
父親說:“老槍,還玩?”
“現在還不能玩,鏽壞了。我想再把它弄好。”
父親又說:“嫂子,你還讓老槍玩?”
杜老槍老婆傷心地說:“我哪管得了他?”
“老弟,實話跟你說了,”杜老槍不停地用衣袖擦槍,擦得很仔細,裏裏外外都照顧到了。“我的確是想摸摸這東西,手癢,心也癢。還有,更重要的是,我還想打點獵,你放心,我再也不會讓別人知道了。你還要不要野物?找不到別的掙錢的好路子了。我得把錢都給人家還上。”
父親說:“這合適嗎?”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袖袖低三下四地求人才借來這些錢,答應盡快還回去的。”
父親說:“那好吧。可得當心。”
我們繼續說話,看著杜老槍擦槍。他找來一塊砂紙打磨槍上的鐵鏽。然後聽到有人敲門,我跑去開院門。是一個高個子男人,屋裏的燈光照不到他臉上,月亮被雲彩遮住了,看不太清楚他的長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