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毛的一切父母都看在眼裏,他們看著楊小毛再房間裏一般又一遍的練習書法,總是背過身去,暗自平靜的歎口氣。太剛硬則易折斷,他們隻能在心底默默祈禱孩子頑強堅毅的性格不要讓他以後太受傷,不要傷的太重就好,楊家的少年也許都無可避免的要經曆這一步,但似乎每一代每個人都會受到限製,受到現實世界的受到自己內心的限製,他們都在曆經一段衝動的激情的時光後選擇回到僻靜的楊家灣,火熱的激情都漸漸消褪,他們蟄伏山林,娶妻生子,等待生命的輪回。父母想,這應該也是楊小毛無可避免的宿命吧。
楊小毛摒棄了那些詩詞,但每日堅持用破舊的毛筆書寫,他隻是隨意的摘抄書中他喜歡的故事,像他最喜歡的是在九州的東邊有無限寬廣的汪洋,傳說那裏住著黑色的鯤,他們馳騁數萬裏,自由自在;再絕頂的山峰之中隱藏著凶猛有智慧的飛鳥,它一日千裏,翻山越嶺毫不費力——楊小毛每日在燈下書寫著這些讓他心靈神往的故事,夜夜夜夜,一年過去了,他的熱情絲毫沒有減退。而且他發現這隻筆跟他一樣喜歡這些故事,有時候,他感覺不像是他在寫,而是這隻筆在樂此不疲的像他傾訴著一個又一個神奇的世界。
又是新的一年,小村這樣貧瘠的地方也充滿了濃鬱的節日氣氛。而父親卻在全心全意的準備著一年一度的祭祀活動,他每日都是早出晚歸,主持祠堂的修繕和布置工作。祠堂是村裏最重要的場所,建在村前的一座小山包之上,遙遙地與村後老樹相對,形成了一種對應的格局,小村被這種格局圍在中間,深深的臥在幽靜的山穀裏。
楊靖夜裏常常到後山頂上觀天象,楊小毛一直想跟著父親同去,但父親總是拒絕。他說隻是是看看明年的氣候如何,好安排耕作,且山上夜裏有野物出沒,會傷到楊小毛。楊靖一人獨自站在山頂時才會露出一臉的憂愁,這一年裏他總是隱隱的覺得有什麼是要發生,有什麼災難要降臨再山村裏,而關於這些,他的父親也沒有告訴他。他不明白這會是什麼,楊氏的秘密一直都是一代一代口授下去,沒有任何書麵的記載,同鄉的村民隻知道楊靖是祭祀師而已。楊靖站在老樹下,老樹是楊家灣的守護神,村民們都知道的。楊靖希望老樹能給他一點點解答,可是隻聽夜風穿過老樹枝葉發出沙沙的聲音。楊靖看著浩瀚的蒼穹,他知道有些事要發生是擋不住的,也許這並非劫數。夜已深了,楊靖匆匆下山去了。
到正月初十的晚上,楊靖來到楊小毛的房間裏,此時夜已深了,那少年還在不知疲倦的在劣質的草紙上書寫著,絲毫都沒有察覺到楊靖已經來多時,直到楊靖輕輕的喚出一聲“小毛”,楊小毛才發覺父親正坐在他身旁,慈愛的看著他。楊小毛停下來,他感覺到父親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囑咐於他。
父親莊重的說道:“小毛,你明日就十一歲了,又長大了一歲,明日要到祠堂去接受洗禮——對啊,你的生日是正月十一,正月十一,正月十一。。。。。。”父親楊靖突然卡住了,他本是想拿回那隻寒酸的毛筆,作為明日祭祀的祭品。他突然想起,祭祀的日期永遠是一月十一是因為祖先楊辰的生辰就是這一天。而現在的左鄰右舍以及全村的父老鄉親們都是後來因天災人禍移居過來的,那時人們幾乎都沒有自己的姓,又因受到楊氏先人們莫大的恩惠,所以都跟著姓了楊,他們都是普通又普通的人,對楊辰先祖的傳說一概不知,隻是沿襲著代代傳下來的規矩,村裏孩子滿十一歲後在祭祀的那天接受洗禮,他們全然不知道這一天的意義。可是楊靖明白,以前他覺得小毛與祖先楊辰誕辰相同隻是巧合,現在他覺得這非同尋常,但數千年了,許多祖先不為人知的隱秘都一代一代的忘卻了。明天可能一切都會明白。
這一夜,他和楊小毛促膝長談,還有楊母,一家三口暢所欲言,他們講了了許多楊小毛兒時的趣事,講小毛那時候多可愛多機靈,全村人都愛極了他。。。。。。那一夜的小村無比的安靜,沒有一點樹林裏蟲子的叫聲,隻聽到一座小破屋裏不時的傳出陣陣幸福快樂的笑聲。
但這是風雨來臨的前兆,正月十一,一個特別的日子,這一天會有什麼發生,楊靖心中有無限的惆悵。
這天早晨,全村老少聚集於祠堂外的場地上。此時風和日麗,朝陽如往常一樣美麗。楊靖站在眾人之前,神情略顯沉重,但依然讓人覺得穩如泰山,值得信賴。大家都一邊看著東邊的太陽,等待祭祀時辰的到來,一邊小聲的交談著。楊小毛也格外興奮,因為今天他就十一歲了,要接受洗禮,這是每個渴望長大的孩子人生中最大的儀式。並且這次洗禮對於真正的楊氏傳人更特殊的意義。楊小毛站在母親身邊,拉著母親的手,在這以前他是很少拉母親的手的,因為他想做個堅強獨立的孩子,他覺得總是依在父母的懷裏沒出息。但今天,他格外的依戀母親,內心中感覺像是要進行一場遠行,他想,“我要長大了,這是我最後一次孩子氣的依偎著母親,以後我要強大起來,讓父母都能依賴我,我要做楊辰先祖那樣的勇者,不,我要比他更好”。沒人知道楊小毛心中狂妄的想法。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過去,村民們覺的時間如往常一樣,不急不緩,他們習慣了一年一度的祭祀,把它當成了例行的慣例,隻是比平日莊重一點罷了。但對於楊靖卻完全不同,他覺得時間太漫長,太陽都定格在天邊升不起來了。此時冬天還未過去,楊靖的兩鬢不知不覺流下了汗水,等待是最難熬的。
終於太陽掛在了半空中,所有人都看著楊靖的一舉一動。他慢而穩健的走到祠堂前的石階上,鄭重的說道:“時辰已到,祭祀開始。”他轉過身麵對祠堂的大門,緩緩地推開,陳舊厚重的鐵木門發出吱呀的響聲,眾人都看到祠堂裏昏暗廳堂,但來不及細看,眾人又都彎下腰,曲下膝蓋,虔誠的潰敗在祠堂前。楊靖走到祠堂裏幾米高的神像前,向神像頷首作揖,叩頭,然後起身上香將毛筆供在神像前,最後又跪下。這一跪便是幾個時辰,楊靖也按慣例向先祖訴說過去一年村莊的情況,是否風調雨順,是否有疾病天災,大小巨細都要向先祖敘述。村民都在門外靜默的聽著楊靖用奇怪的語調將這些事一一道來,此時,天地萬物都安靜下來,遠山的蟲鳥野獸都沒有了一點聲響,連半點風也沒有,氣氛開始凝重起來,方圓十裏的生物似乎都在聆聽楊靖的訴說。楊靖整整說了兩個多時辰,村民們沒有發出一言半語。楊小毛也在認真聆聽父親的講述,他聽父親說過,這種奇怪的語調屬於幾千年前的世界,那是神像代表的先祖用的語言。
想到這裏,楊小毛偷偷抬起頭朝祠堂裏麵看去,幽深黑暗的祠堂裏一尊黑色的石雕神像威嚴的矗立著,雙手背在身後,肩頭露出粗大的似刀劍的手柄,單看這黝黑發亮的手柄就覺得英氣逼人。楊小毛很驚奇,先祖楊辰不是一位學士嗎,怎麼會有這樣有殺氣的武器?再看石像的眼睛,那雙眼睛如刀如劍,狂放不羈的蔑視芸芸眾生。楊小毛再看下去,發現那雙眼睛像是在看著他,看著他的臉他的眼睛,看著他的身體他的內心。楊小毛不敢再看,趕緊垂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