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是陌生的低沉,它又是那麼豐滿而柔軟,像一隻海豹。但是我認出了它的麵容,它獨一無二的笑容,我在天涯海角也能認出來,它是我的妖妖!
我打了個寒嗛,但是一個箭步就來到她跟前,在礁石上跪下對它俯下身子,把頭靠在她的頭發上。
它伸出手臂,抱住我的脖子。哎呀,它的胳膊那麼涼,好像一條魚!我老實跟你說,當時把我嚇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想把它拿下來。
我們靜默了一會,忽然其他的水怪大笑起來。和我說話的那一個大笑著說:哈哈!他就是陳輝!在這兒碰上了!夥計們,咱們走吧!
它們一齊跳下水去。強健的兩腿在身後泛起一片浪花,把上身抬出水麵,右手高舉鋼叉,在水麵上排成一排,疾馳而去,好像是海神波賽冬的儀仗。
等到它們在遠處消失,妖妖就把雙手緊緊地抱住我的脖子。我打了一個寒噤,猛一下掙開了,不由自主地說:妖妖,你像一個死人一樣涼!她從石頭上撐起身子看看我,猛然雙眼噙滿了淚,大發雷霆:對了對了,我像死人一樣涼,你還要說我像魚一樣腥吧?可是你有良心嗎?一去四五年,連個影子也不見。現在還來說風涼話!你怎麼會有良心?我怎麼瞎了眼,問你有沒有良心?你當然不會有什麼良心!你根本不記得有我!
我吃了一驚:你怎麼了?你為什麼要說這種話?我到處找你!我怎麼會知道你當了……海裏的人?
淬!你直說當了水怪好了。我怎麼知道還會遇上你?啊?我等了你四年,最後終於死了心。然後沒辦法才當了水怪。我以為當水怪會痛快一些,誰知你又冒了出來?可是我怎麼變回去呢?我們離開海水二十四個小時就會幹死!
妖妖,你當水怪當得野了,不識人了。你怎麼知道我不願意和你一起當水怪了呢?
啊?真的嗎?我剛才還聽見你說死也不當水怪呢!此一時彼一時也。你把你們的藥拿來吧。可是你怎麼不早說呢?藥都由剛才和你說話的人帶著,他們現在起碼遊出十五海裏了!
我覺得頭裏轟的一聲響,眼前金星亂冒,愣在那裏像個傻瓜。我聽見妖妖帶著哭聲說:怎麼啦陳輝,你別急呀,你怎麼了?別那麼瞪著眼,我害怕呀!哦!我可以找他們去要點藥來,明天你就可以永遠和我在一塊了!
我猛然從麻木中驚醒:真的嗎?對了,你可以找他們去要的,我怎麼那麼傻,居然沒有想到?哈哈,我真是個傻瓜!你快去吧,我在這裏等你。半個小時能回來嗎?
半個小時!陳輝,你不懂我們的事情。他們走了半個多鍾頭了。大概離這兒三十五裏。我們用最快的速度去追,啊,大概七個小時能追上他們。然後再回來,如果不迷失方向,明天中午可以到。我們這些人根本就不會慢慢溜達,在海裏總是高速行駛,誰要是晚走一天就得拚命地趕一個月。我大概不能在途中追上他們,得到濟州島去找他們了。
那好,我就在這兒等你,明天中午你還上這兒找我吧。你就在這礁石上過夜嗎?我的天,你要凍病的!一會要漲湘了,你要泡在水裏的!後半夜估計還有大風,你會喪命的!我送你上岸吧!
你怎麼送我上岸?背著我嗎?我的天,真是笑話!你快走吧,我自己遊得回去。星星快出來了,我能找著岸。明天中午我在這裏等你,你快走吧!
這時候整個天空已經暗下來,隻有西麵天邊的幾片雲彩的邊緣上還閃著光。海麵上起了一片片黑色的波濤,沉重地打在腳下。不知什麼時候起了風,現在已經很大了。水不知不覺已經漲到了腳下,又把濺起的飛沬吹到身上。我覺得很冷。盡力忍著,不讓上下牙打架。
妖妖抬起頭,仔細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嗵地一聲躍入海裏。等到我把臉上的水抹掉,她已經遊出很遠了。我看到她迎著波濤衝去,黑色的身軀兩側泛起白色的浪花。她朝著廣闊無垠的大海一無窮無盡的波濤,昏暗無光之下的一片黑色的、廣袤浩瀚的大海遊去了。我看見,她在離我大約半裏地的地方停下在洶湧的海麵上把頭高高抬出海麵朝我望了望。我站起來朝她揮手。她也揮了揮手,然後轉身,明顯加快了速度,像一顆魚雷一樣穿過波浪,猛然間,她躍出水麵,張開背上的翅膀在水麵上滑翔了一會,然後像蝙蝠一樣撲動翅膀,飛上了天空。轉瞬之間就變成了一個天上的小黑點。